一 件 小 事
三十年前，县里派我去一家企业当厂长。当时年轻气盛，觉得自己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二千多人企业的厂长，不由地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脾气越来越大，口气也越来越硬。尤其是对那些刚进厂的小青工更是没有好脸色，使他们见了我都躲着。但后来的一件小事，让我改变了许多，也学会了许多。
陈亮是全厂出名的调皮鬼，隔山差五就被车间点名，“请”进我的办公室已经不下三四次了，但依然我行我素。奇怪的是有一帮小青工却总是围着他转。
为了严肃厂规厂纪，我决定杀一儆百，下令劳资科辞退陈亮。劳资科长是位四十多岁有多年人事工作经验的老大姐，她对我说：“这些小青工都是刚从校门出来的孩子，如果一定要辞退，是否事前通知家长一声。”我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就让劳资科通知陈亮的家长。
那天是周日，陈亮的母亲竟然找到了我家。这位瘦弱的女人进了屋，诚惶诚恐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两手总是在身前握着。我把陈亮的表现和所造成的影响以及厂里的决定告诉了她，她安静地听着，只是有时插上一句：
“唉，亮这孩子真不争气……”
我感慨她不幸的家境，丈夫是煤矿井下工人，在一次矿难中早逝，她因病没有工作，唯一的儿子又这样无知……
面对眼前这位老实无助而又病弱无奈的母亲，一种同情心使我不能不收回成命。我说：“这样吧，大家共同对陈亮进行教育，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再不改就只能按规章办事了。”她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一边擦着，一边恳求：
“厂长，这孩子太不懂事，你们严点管着他，该打该骂我都愿意！”
爱人从市场买回了一兜透红的甜柿子，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她毕竟是来到家里的客人，随即桃了两个大的塞到她手中，她固执地推辞着。末了我爱人总算说服了她，才拿了，出了大门好远，还不时地回头道谢。
第二天，刚上班不久，我正在门卫取报纸，门被敲开了，竞是陈亮的母亲。她一看是我，拘谨的脸上更红了，站在门外欲步不前，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把手里的兜子递给我：“厂长，陈亮昨晚加班，没回家，这个兜子劳您送给他……”我低头一看，怔住了，那又红又大的甜柿子分明是……霎时，我喉头发热，无言以对。送她出厂门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对这种真切的母爱，陈亮一定会善待的。
下班时，我让厂团委通知青工开会。我给他们讲了这个故事，大家静静地听着，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们的心被这位慈爱的母亲紧紧揪着。散会后，陈亮来到我办公室，他哭了，哭的很伤心……此后，陈亮和他的伙伴们都有了明显的进步。
而我，一个官不大却脾气长的年轻人，在这位母亲面前，真的是一种渺小的感觉。于是我努力改变着自己居高临下好为人师的姿态，学会了宽容，也学会爱。三十年过去了，这件小事就象警钟时时在耳边徊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