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碗翻过来
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大人让孩子去打一斤酒，孩子拿了钱和碗去商店。掌柜把酒装了满满一碗，酒提中还剩下一点点，便问孩子：“剩下的一点酒装到哪儿？”孩子想来想去，觉得扔了太可惜了，于是就把碗翻过来，将剩下的一点儿酒装在碗背面的凹槽里，小心冀冀地端回家。大人吃惊地问孩子：“买一斤酒怎么只有这一点？”孩子说：“别急呀，全在后面呢。”说着连忙把碗翻过来，结果什么都没有了。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故事依旧原封不动地装在我心里，有时会拿出来宽慰一下自己，也会开导一下友人。我们走过了青春少年的无知和冲动，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长大、成熟。面对很多人或事的时候，有时又何尝不像那个打酒的孩子，总想得到的更多一些。贪图更多未必是错，但为了得到最后的一点点而失去了原本已有的东西就不值得了。
我有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从小学到中学再到知青插队，多少次分班、升学、变迁，我们始终都没有分开。她高高的个子，是学校女篮的主力队员。学校去农村劳动，当时瘦小的我没少得到她的帮助。当然，她因打球训练而误下的功课也是少不了我的指点。在知青点里我丢在墙角的脏衣服常常被她不声不响地用书包背走，洗净后再悄悄地送回来。每当父母从大连给我捎来好吃的东西，我也会留下她分享的那一份。
知青点里甚至连生产队的社员都以为发现了什么密秘，经常拿我们开涮。我和她虽然都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愿意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如同隔着川流不息的人潮人海遥遥相望一样，每当抬头寻觅对方，总能默契地得到回应的目光。
十几年的情谊淡如水。知青返城后，她回到大连，我被留下来。在通讯还不象现在这样方便的日子里，一年中，也会有三、五封书信往来，逢年过节我回大连，就约出来一起吃顿饭，不回大连时就一定会在电话里听到她的问候和祝福，而我在公出或旅游路过大连时也会给她带回一些外地土特产之类的小礼物。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转眼我们都到了论及婚嫁的年龄，我孑然一身，她也迟迟未嫁。在同事们的撮合下我曾谈过二次恋爱，都以失败而告终，她也处过男朋友，也是因为找不到感觉而不了了之。我们曾彼此安慰过对方：不是咱自己不行，只是还没有遇到更好的。说实话我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贯穿我生命近二十年的朋友，只是不甘心让命运把我交给这个眼睁睁看着从一个小姑娘一步一步变成女人的她。
在那些年里，调回大连是我梦寐以求的企盼。一次难得的机遇是1986年我从大连理工大学进修毕业后，在经济开发区机关找到了接受单位。不料当我在电话里向县里领导请示时，却被“工作需要，另有任用”的理由未得到批准。这无疑是一盆冷水浇头弄个透心凉，当时在一片茫然中真是一种彻底失望的感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她打电话，她急忙打车赶来，不声不响陪在我身边一整天。那段时间，我情绪很低落，郁闷时不由地把电话打过去，也是那几天，她几乎很少轻易地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多年的友情已转化默契，她俨然成了我无话不说的朋友，我庆幸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已。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爱情，不是那种能维系在同一屋沿下相濡以沫的情感，我很担心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找我说，而我却不知到怎样去面对。她也一直以友情的借口徘徊在我身边，且能恰到好处地把握着那种距离。
当我把准备结婚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先是一怔，然后淡淡地笑了。我忍着心痛给她讲了“不要把碗翻过来”的故事，希望她能够理解我珍惜我们之间情感的另一种方式。默默地对视，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对我说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到与我生活在一起的画面，也担心过我们之间的情感会不会因距离拉近而不再完美，如同秋天里农田中两个相近的稻草人，只能永远停留在长久的凝视间。
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们的生活都挺美满，每当见面时想起那个“碗”的故事，似乎都有一种没把碗翻过的欣慰。虽然没能执手暮年，却一生想思相念，把对方那些美好的东西都留在心间。
三十多年情谊甚至会长过很多人的婚姻，婚姻能让两个相爱的人变成亲人，也能再变成仇人，何况是两个被时间捆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或许这就叫有情无缘。
我结婚的那天，她来了，在对面的佳宾席上我看到她脉脉的目光中传递着祝福也透着无奈。或许这就是我们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距离，我在这边她在那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