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编外卧底(上)

　　王生志是江苏农民，从小习武，梦想当警察。但在一次帮助弟弟摆脱黑道生涯的救助中，深入黑道，行走江湖，成为"编外卧底"，被黑道人物推崇为"老大"。 

　　他总共帮助公安部门破获大小案件７０余起。由于不明真相，乡亲们把他当坏人，亲人不理解他，最后他不仅失去村干部的工作，连生活都没了着落…… 
　　 
　　 

　　 
　　1997年3月16日，我坐在中巴车上，当时车上人挺多，我就比较小心了。这时候，就听到后面有人用黑话讲："山后一个老苍，上天窗有安头，我们挖完以后揭地。"这时候，我对黑话已经很熟悉了，这话的意思是：我身后面有一个老头，上衣口袋有钱，我们偷了他就走。 

　　我知道遇到了盗窃分子。 

　　等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伙小偷已经下车了。我也赶紧跟下车。 

　　我跟他们用黑话搭上了腔，他们一听我说的黑话，知道遇上自己兄弟了，就邀请我去他们家玩。 

　　到了他们那里，他们给我介绍了他们的头子，叫刘小扣。他们是一帮盗车团伙，主要是偷盗自行车，他们跟溧阳的一帮在连云港市长期扒窃的人勾结在一起，在连云港市郊租了一套房子。到他们那里吃饭的时候，我发现小房子里放着11辆自行车，都是崭新、高档的，还有几辆日本车，都是千把块一辆的。他们把所有的兄弟都给我做了介绍，有什么汤与林、高乐高(真名黄义高)、张小八(真名张建峰)。他们用黑话告诉我：这些都是锤(锤：偷窃)小轮子(自行车)的一帮兄弟，他们在苏州干，刚跟过来，昨天晚上一晚上就干了买卖。但是，他们不是本地人，在这地方没有地方挑(挑：倒卖)，正好碰上老大了，你看看，你有没有销路。 

　　我想，要想破获这个盗车团伙，必须要人赃俱获。就说："这样吧，你放在这里不安全，我给你找个地方放。"他们高兴坏了，连忙感谢我。 

　　当天，他们几个人就骑着偷来的自行车，来到我们村。我找了个农房放进去。等他们一走，我马上找到了离我们村最近的一个派出所，当时，是一个副所长值班，他刚喝完酒，晕乎乎的，听完我的汇报，但不相信我，把我赶了出来。 

　　两天以后，刘小扣又来找我了，说他们没有钱花了。 

　　刘小扣说："老大，要等你把东西出手了，我们也饿扁了。你看看，能不能先给我们弄点钱，我们没钱吃饭了，就算是兄弟借你的，等这次事情办完发财了，我再还你。" 

　　他们这样追逼，我当时也是无可奈何。为了破案，我只能稳住他们。我说："自己兄弟，什么还不还的，我现在就给你们拿钱去。"我一着急，就来到我叔叔家借了500块钱给他们。 

　　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又打传呼问我，说："车子有没有出去呀?要不这样，我们找个车拉回溧阳去。" 

　　我心想，你要拉回去，我证据就没有了，我不好抓你呀。这时候我就跟妻子说了实话，跟她商量说："我们还是先破案要紧。现在这帮人没钱了，向我借钱，不然他们就把赃物弄走了。你看，我们也没钱了，要不，先把我们自家车卖掉，怎么样?" 

　　妻子虽然反对，但拿我也没有办法，自行车卖了150块钱。我把钱给了刘小扣，把他们打发走以后，我想办法和市局刑警大队的孟庆宇大队长联系上了，我说："这里有个盗车团伙，他们从苏州盗车，现在就在我这里。你们赶快派人来，端掉这个黑窝。" 

　　孟大队长问我："这帮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说："先前我把他们都稳住了，就在我们相邻的一个村里住。这两天，他们说住在这里不安全，要到市里面住。他们没钱了，又向我借钱交房租。我又向村里人借钱，替他们交了3个月房租900块。他们又没有被子，我又给他们194块钱买被子，反正按他们要求的，我已经搭进去1000多块钱，我现在也是东拼西凑，也没有钱了，你们再不来，他们在这儿过不下去，可就全跑了。" 

　　3月26日那天深夜，王一兵教导员亲自带着刑警，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让我把他们全都哄到相邻的村里租赁的屋子里，在邻村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了。 

　　由于刘小扣这个犯罪团伙在我们这一带作恶多年，有比较深的根子，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王队长他们假戏真做，把我也和他们铐在一起，所有的人都被铐在街道边的篮球架上。早上，村里的人一出来，看见村委会门前怎么抓了这么多人，都来看热闹。因为和我们村挨着，我们村有人就看到了这个场面。这个事情马上就传到村子里去了，我大姐先知道，就跑去告诉我妈，我妈又到我们家，就跟我妻子哭叫着说："媳妇呀，这下你倒霉了，我家那个大短寿的，现在偷了人家东西，给公安局抓起来了，你看这事怎么办!丢人啊，我老脸丢尽了，从此没有这个儿子了!" 

　　 
　　过了两天，我被公安机关从市区"放"回来了。回到家里，程雁(王生志妻子)一看见我，就哭起来，说："你回来干什么，你把我自行车卖了不算，你还借钱给人家，你走了以后，你叔叔还有村里的人都来要钱，我只能一个劲地给人赔笑脸。" 

　　我低声说："这次实在是没办法，让你受委屈了。" 

　　一听这话，她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说："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小孩子找我要钱买火腿肠吃，我没有钱给他。人家邻居给二女儿半根，弟弟看到就叫'二姐二姐给我咬一口'，给他咬，他一口咬下一半，二女儿急了，一巴掌把弟弟嘴里的火腿肠打得吐出来，两个小孩都哭。我当时眼泪都掉下来了!你怎么做父亲的!养不起小孩了?" 

　　这一席话说完，我的心里也很难受。我只有低下头不敢说话。我想，如果我在外面做事情，自己受点罪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连累老婆孩子跟着我倒霉。如今，谁不想让自己家的孩子过上好日子，但是我怎么也改不了自己爱管闲事的性格。 

　　等我再回到家，我母亲、我两个姐姐都不理我了。她们觉得我给她们丢脸了。 

　　接着，我叔叔又来要钱了，紧跟着，我给刘小扣他们租房子的房东，也催着我还房租钱。 

　　后来我明白人家来要钱的目的了。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要钱呢?因为他们听说我拿着钱去给偷车的人，所以都急着要钱。 

　　天天有人来追债，妻子就急了，她冲我嚷嚷着："你现在给我滚蛋，不要回来，每个月必须交500块钱回来，挣不了就不要回来，我不管你破案不破案的。" 

　　这时，我真是一筹莫展，心想，你骂就骂吧，我不会做声。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五尺男子汉，现在一天到晚为了不到2000块钱，搞得像个三孙子一样，我该怎么办?!妻子看我骂也骂不走，一气之下，就带着两个小孩回娘家了，把老大留给我了。 

　　这时我心里更急，解释又解释不清，他们再逼债，正好外面来了个收购旧的手扶拖拉机的人。我家里有一辆用了两三年的拖拉机，我就跟人家说："你看，我这个拖拉机值多少钱?" 

　　他说："给你3000块钱吧。" 

　　我咬咬牙，就答应了。就这样，我把家里的手扶拖拉机给卖了，把所有的欠款全部还清了。 

　　过了三天，妻子消了气，从娘家回来了。她回来以后，看见院子里的拖拉机没有了，就和我大吵大闹，我们的感情再一次因为这样的事情受到了冲击。 

　　 
　　1997年8月底，也就是破获刘小扣盗窃团伙案不久，我又协助连云港市公安局破获了拐卖17个云南妇女的案件。 

　　这一次行动让我背上了一笔沉重的债务。要钱的人天天上门，而我又是一个多星期没在家，让妻子对我彻底失去了信心。我跟她说我出外是协助市公安局解救17个被拐卖的云南妇女，她听了以后根本不相信，她说："王生志，你再不要骗人了，我还要怎么相信你呢。你说你看到那些小女孩子被人拐骗了可怜，要把她们救出来，用自己的钱大把大把地往她们身上花。你有没有救过我，你怎么没有说把钱拿来给我买东西，我和你结婚这么多年了，有没有穿过一件上了100元钱的衣服。你有没有看着我们这个家可怜，哪怕你能给女儿一点上学的钱。女儿现在大了，要上学了，不是以前那样只要给点吃的，糊弄着能长大就行了。现在她要学习，你起码把学费给她交上吧。我看你是在骗人，你现在是个流氓，拿家里的钱去给外面年轻的小姐。" 

　　这次打拐行动，不但使妻子对我彻底失望，直接导致了我们这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濒临破裂的边缘，而且还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伤害。 

　　有一天早上，我要起床下地，突然发现，我已经不能动弹了。只要身体一动，腰痛得让我感到像刀子剜心一样。我赶紧叫远房的哥哥把我送到医务室，医生说我是腰间盘脱位。我以前身强力壮，从来没有什么病。这个病就是长期在城乡的崎岖山路上坐车颠簸造成的。我没有想到这个脱位这么疼，路都不能走，基本上瘫在床上了。这样一来，我不但不能帮助家里挣钱，还得要妻子来伺候了。她现在没有任何收入，拉扯着三个孩子。这一年，我的小儿子才两岁。 

　　现在家里没有拖拉机了，她没有办法，只有自己用人力去犁田。几个孩子都小，不但帮不了她任何忙，一天下来，累得喘不上气，回到家来，还要给三个孩子和我做饭。 

　　这时候，我的病也不允许我去村里上班了，加上村子里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厉害，村里决定开除我的公职了，等于说，我又彻底变回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了，而且是一个农村的二流子。这样一来，她对我的怨恨就更加深了。 

　　有一天，我实在爬不起来了，我说："程雁，你扶我起来一下，我要上个厕所。" 

　　她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和我说话，我现在累得还想让人扶一把呢。" 

　　我恳求说："你消消气吧，不管有什么事情，你等我把病养好再说，行不行。现在你先拉我一把，我上个厕所。" 

　　她冷冷地说："你想美事去吧，还想让我伺候你呀!" 

　　我说："你心怎么这么狠，你弟弟要找个媳妇像你这样，你怎么看。" 

　　她说："我弟弟像你这样偷里偷外吗?!王生志，你看看你自己这个败家子的样子，完蛋了你想起家来了，你怎么不让那些和你称兄道弟的哥们儿来伺候你?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在外面干了坏事，被公安局抓住以后打伤的。不要想有人可怜你，想想你给这个家带来的灾难，我真恨不得砍死你!" 

　　她越说越气，突然拿起一个热水瓶，冲着我脑袋就砸了过来，我当时半倚在床上，看见她拿热水瓶砸过来，就把被子一举，就听"砰"的一声，热水瓶玻璃碴子和热水都淌在被子上。要没有被子，就全砸在我脑袋上把我烫了。 

　　我看着在我眼前破碎的热水瓶，真是万念俱灰。这时，我对妻子说："你消消气吧，实在过不下去了，咱们就离婚吧。" 

　　一听离婚两个字，她一下子愣住了。她可能什么都想到了，惟独没有想到要离婚。她一下子身子软了，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她的怨恨，她的苦难都从这嚎啕大哭中发泄出来了。就在这时候，她又突然从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发疯般地说："你要跟我离婚，你就马上给我滚出这个家。今天把你剁了，我才能解气，省得你出去给我丢人。你现在跑了，我不甘心，你把我家糟蹋成这样，我剁掉你一只胳膊下来，让你走。" 

　　我当时想挪动一下身子，看能不能起来，但是不行，我一动，腰就像断了一样。这时候，两个女儿都扑了上来，有的抱着我，有的抱着妻子的腿，也都哭泣起来。 

　　她这次是完全绝望了，说："走啊，你走啊，你要不走，我就杀了这三个小孩，我自杀，你要是要这三个孩子，你就马上滚出去。" 

　　我实在没话说了，我扶着墙，忍着身体的剧痛，一步一步朝外走，孩子们全都吓坏了，目送我这样出了门。 

　　这一天，是1997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