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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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0/1/2 12:44:50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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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的记忆

我生长在农村，我的老家可以说是麻的故乡。那时，生产队几乎年年种麻。马车的套儿，牵牛的缰绳，种地犁杖上的牵引，大车上勒秸秆的傻绳，盛粮食的麻袋……几乎件件少不了麻。个人家的吃穿用，也是样样离不开麻。妈妈纳鞋底上鞋帮的细麻绳，我们孩子拾柴花篓上的背绳，捆柴草的拘绳，点的麻油灯，吃的麻油饼，花的零用钱也得靠麻换……真是“麻”的天下。
而水口子河套边上那块唯一平整的水浇地，则要年年担负起种麻的重任。辽西的家乡山地多，平地少，十年九旱。而麻耐水性，只有水分充足的田地，麻才会出落得高挑秀气，且丰产。若种在缺水的山地，麻就像缺少营养的孩子，长成齐腰深的蒿子高时，就再也不长了，产麻量也就少了许多。这样，不但生产队不够自给，个人家里剩下的也就寥寥无几。柴米油盐用什么换？孩子念书买本买笔的钱哪出？过年穿的新衣服怎来？尽管老队长让这块好地种麻，很心痛，却无奈。好在麻成熟期短，下茬还可以种大白菜。白菜白菜，全靠水溉。由此可见，白菜缺水更不行。另外，这大白菜可是整个小队人一冬都不可或缺的就饭菜呀！没有菜，空抱着饭碗，社员们更得暗地里骂老队长无能孬种。老队长就同一家当家的，更得前思后想。因此，他只好忍痛割爱，让这块水浇地年年如此反复。
春风起了，地气升了，布谷鸟在枝头“布谷”“布谷”地亮起了嗓子，嫩绿的小草也撒欢似地从路边探出了小脑瓜来，老队长打麻池的沙哑吆喝声，也在胡同子弯弯曲曲地传开了。大人们扛着耙子，提溜着锹，便纷纷来到那块平整的田野，平菜垄，做麻畦，干得尘土飞扬，热火朝天。一、二天时间，条格似的畦子布满了田野。蓄满溪水，远远一望，阡陌纵横，条理井然，并排的明镜一样耀眼。每一粒种子，都有自己的梦想。麻的种子——苴，也不例外。仓库里麻袋中企盼了一冬的苴，想到此情，再也禁不住这梦格子的诱惑，长腿儿似的，从一个个笆斗，带着人们炙热的体温美好的希冀欢快的笑语，蹦蹦跳跳地钻进湿湿的泥土，聆听土地的问候，倾吐久别的心事，感受阳光的和煦。美好的梦，在一个个湿润的夜里悄悄酝酿，甜蜜而温馨。
村庄在沟底的树下隐藏。麻从田到家的距离是一条河套。这条老河套，依坡就势，九曲回肠，是村人与麻沟通的信封。白色的河卵石，明亮的小溪水，扯着人家青堂瓦舍地坐落。溪水是渗进所有村人企盼之情的文字。当这“文字”和进春姑娘的体温，叮咚地淌进苴的梦乡，苴和其他种子一样，心开始激动、膨胀、分娩。按捺不住这激动时刻的还有田边一排排的小叶杨和随处可见的蒲公英、苦麻子、苣荬菜。这些生命渴望春天的心切比麻更强烈。当麻刚露出嫩黄的锥儿，他们却早已芳香四溢了。随着他们激动不已的是我们一帮孩子。于是，撒过黑色麻籽的笆斗，铲过金黄饼子的铲子，在放学后都悠地长出了一双双嫩稚的小手，盛满了春情，洋溢着欢笑，顺着河套的溪水雀跃飘动。小叶杨油黄的叶子，苦麻子嫩绿的身姿，蒲公英雪白的项颈，一一捕获着我们的心。苣荬菜很沉着冷静，不到三月三，她不会钻天。因此，只有等待的眼神茫然。有麻的地方，满眼细绿，生机盎然，非常惹眼。密密麻麻的麻间总是点缀着泛着红润润光泽的苣荬菜。红色的叶芽，雪白的脖颈，使铲子着迷，让笆斗心动，令我们手舞足蹈。这时，麻已到了半搾高。
一池子并着一池子的嫩绿，水水灵灵，充满着旺盛的活力，是麻的童年。吵吵嚷嚷的我们到来，麻意外的欣喜，好像遇到了久违的知音。风婆子总是快言快腿，我们还离麻很远的时候，就把我们的步履传递给她，因此她兴奋得笑容可掬，摇头晃脑，翻动着叶片的小手鼓掌欢迎。山雀惊慌了，一群群从脚下扑棱扑棱地飞起，飘飘地雨点般飞落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又隐在麻的密丛中，觅食，打滚，鸣唱。一双双不懂事理的小脚追逐着苣荬菜却踩疼了麻，麻把一串串痛苦地脚印歪歪扭扭地写在脸上。
夜晚，一切静谧了，唯有风亲密着麻。麻哼哼喓喓地抚摸伤口，在风的歌声里暗自疗伤。这很受用，对于麻。当翌日我们再来，受了腿伤的麻依然挺拔如初。定睛细瞧，麻细嫩的小腿上，却依稀可见一圈褐色的累累疤痕。麻不言，依然满脸快活。
“老队长”是麻的父亲，见自己掌上明珠脸上委屈的模样，怎能忍心！不容麻分说，他便猜出一二。气鼓鼓地漫地追赶着我们谩骂：小兔崽子们，你不是麻养的咋的？这样糟蹋麻！于是，逃不脱的孩子，白白的小屁股红了，晶晶的眼泪淌了。满屁蛋儿是鞋底的土印，火燎燎地疼痛。回家的路上不在欢快如鸟，溪水滴进了泪水，忧伤得一拐一瘸。实在疼痛难忍，便坐在溪边，赌气地甩出脚上的鞋子，却鞋底朝天，翻在了河卵石上。是麻在妈妈的大腿上捻出的细绳，一针一脚，密密匝匝，坑坑包包，布满了鞋底，映现在眼前。于是，妈妈在麻油灯下纳鞋底情景一幕幕上演。那个年代，因为穷，很少有人买得起现成的鞋子。家家户户大人孩子脚上的假鞋棉鞋，都是手工制做的。布袼褙叠成，白布镶边，麻绳纳底上帮。穿在脚上，即暖和又结实。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飘飘悠悠，是妈的一腔挚爱结成呀。麻和妈在眼角已经模糊一片。溪水汩汩地淌，那鞋在石上静静地仰。水洇湿了鞋，就没了穿的，那可怎了！赶紧拾回，一摸，鞋底麻麻啦啦的硌手，如同妈妈冬天的手背。原来，麻被妈妈纳在我们的脚下鞋上，是麻底鞋让一代又一代人安全踏实呀！难怪老队长用我们的鞋子打我们的屁股，他是在告诫我们不要伤害麻，更不要忘记麻。是麻在保护着我们的双脚走向人生路啊！
麻长到半人多高的时候，麻叶变黑了，萋萋满目。这时，苣荬菜也就老了苦了，家里园中的新鲜蔬菜到了大喷。大人们有了嫩绿的新蔬，就再不也喜害野外的那口，因此，我们也就无缘和麻亲近了。
七月份，是杀麻的季节。杀麻前，大人们先要修整沤麻的麻池。麻池是以前留下来，就坐落在麻地边河套上的林子里。沤麻前，重新用白灰和沙子给麻池锤面，以防渗水，是一道年年必备的工序。麻是田野最早的秋。修麻池了，就意味着一年丰收在望。村里人高兴，老队长更不例外。所以，每每修麻池都是有伙食的，秫米干饭懒豆腐。红色的高粱米饭，青色的懒豆腐，吃着，那个香气！
杀麻就是打麻叶。刀是一根拇指粗的长木杆子，顶头削成大刀的样子，白花花地明亮，因此，大人都叫他杀麻刀。听着大人们说杀麻了，我们就呼啦啦地跟着凑热闹。见大人们手提溜个板凳，扛着杀麻刀颠颠地出了庄，我们就后脚紧跟。
天气很热，太阳像个火球，火辣辣地烤人。溪水涓涓地淌，蝈蝈吱吱地鸣。麻地头，杨树下，是孩子们手握用麻做的“手枪”抓“特务”的战场。噼啪的枪响，从嘴角不时地发出，一个个“特务”应声倒下。而麻地的大人们，站在高高的板凳上，汗流浃背，满头麻叶。麻刀上下挥舞，麻叶飘飘而落。唰唰地杀麻声，随着和煦的风飘过我们的耳际，顺着溪水，回荡在麻池的树林里。大人们休息了，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刻。这时，一个个用麻杆编的蝈蝈笼子，便在大人的手里孩子们的笑脸中诞生了。一只只青肚子圆眼睛灰翅膀的蝈蝈，便在密密麻麻的麻叶中被悄悄伸出的小手逮进了笼子。不远处菜园子的黄色倭瓜花，成了蝈蝈的美食。唰唰地杀麻声，和着吱吱的蝈蝈鸣叫和汩汩水韵，构成一曲美妙的乐章。坐在树下的绿荫中，享受着这美妙的乐章，是我们农村孩子快乐童年的一页。
沤在水里的麻，味道却发臭了。明亮的水因浸了麻的颜色，变得黑绿。出麻时，大人们挽着裤管，泡在臭水里，一捆捆地往外捞。从大人们嬉笑的眼神里，透出的仿佛不是麻的熏味和水的臭味，而是清香的粮食味道，或者还有钱的味道什么的。孩子们体味不出，也许只有大人们才感觉得到。一捆捆淌着池水的麻杆，在河床一片片地铺开。等麻池空了，麻也铺满了河床。几天后，在看，是满眼洁白的麻杆，阳光一照，银子般耀眼。孩子们放猪时，路过晾麻场，顺手牵羊几根麻杆。于是，一杆杆红樱鞭子，就满河套啪啪地次第响起，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分麻了！老队长破锣似的嗓音，满胡同子拐来拐去后，家家户户的门口，便相继探出了大人们的黑脑瓜。一根拘绳，盘卷的蛇一样，或在手里，或在腋下游荡。一架架单轮木车，拖着一根绳索，游动的长蛇一样，在脚下齐哩出溜地爬。木车吱吱扭扭地响，大人摇摇晃晃地走。身后是我们一帮孩子，脱网的鱼一般，蹿来蹦去。一堆麻杆，小山似的突兀在沟口。片刻，是满胡同子的银色麻杆在肩头车顶飘动的情景，流水一样，潜了那家，入了这院，躺在了闲屋。
扒麻是农闲时节雨雪天气女人们的主要营生，这个活计一直持续到深冬。每当雨雪，家家的门洞子，炕沿边上，便成了扒麻的阵地。麻一匹匹地从麻杆下，麻杆一截截地脚下堆，一会的功夫，一扎麻就在门口上飘起了。整个一个冬天，黯淡的麻油灯下，家家都是这般的情景。等老队长提溜一杆秤家家户户地收完麻，大人们就开始掰着手指算计剩下自留麻的用场。大人的棉鞋，孩子的新衣，爷爷的烟丝，奶奶的网罩……件件让妈妈掂量着麻却提溜着心，唯恐花涨了包！那样，孩子的书本钱，可就没了指相。
那个时候，麻比粮食值钱。市面上，一斤玉米几分钱，而一斤麻却卖到块巴的。妈妈怎能不细心呀！在妈妈的精打细算下，穿着麻底鞋，我无忧无虑地远离了童年，步入了青年，走近了大学的校门。
后来，生产队解体了，那片平整的水浇地，也变成了大田作物。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麻。而今，人们脚下的鞋子，翻着花样的变，白球鞋、皮鞋、旅游鞋……五花八门，舒适别致，再也不见了麻底鞋。因此，麻，在我的记忆里也一天天消失，一点点淡忘。现在，很多孩子，已经目不识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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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0/1/2 18:3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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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文章总能引起我的共鸣，我们村虽然不以麻为主要经济作物，但也种过，只是少量的，麻在那个年代用处可大了，麻子可榨油，麻也是工业上不可少的原材料，还可造纸，麻杆可作燃料，浑身是宝呢，，我们都是穿着麻绳做到鞋长大的。严重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