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转贴]故乡三部曲-作者(两鬓秋霜)

  • 心灵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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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1/5/6 10:3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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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作者:两鬓秋霜

故乡三部曲

      也许夕阳总是依恋黄昏,也许落叶总恋着根,也许游子忘不了的是乡音。

                         一、    离    乡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夜,静极了,弟弟妹妹早已进入梦乡。我斜倚在炕梢的山墙上没有一丝睡意,尽量熟悉着弟弟妹妹们的小脸蛋,尽量熟悉着平日里屋内熟视无睹的犄角旮旯,尽量端详着忙里忙外的母亲,尽量端详着愁眉不展的父亲,一切都是那麽亲切,那麽恋恋不舍,因为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十八年为我遮风避雨的老屋,离开生我养我的爹娘。


    鸡叫一遍了,母亲悄悄地抱进一捆秫秸,悄悄的点着了灶坑,悄悄的把饺子下到锅里,母亲翘首捏脚的撩起门帘端着两碗饺子进来。母亲的举动映在我的眼里,我知道她是怕惊动对面屋伯父一家,因为我的出走是在秘密中进行的。母亲把饺子放在柜盖上回头朝我说:“三儿,快吃吧,吃饱了早点走,走晚了就走不了了,一会修大寨田的该上工了。”父亲斜倚在柜边长叹一声,突然冲我哭着说“三儿,你不走不行吗?队长今天还跟我说山上那几千棵苹果树还指着你呢。”母亲反驳道:“他早寻思啥了,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哇!快点吃吧,晚了就走不了了!”鸡叫两遍了,柜盖上平时只有过年才能吃到一顿的饺子已经凉了,我夹起一个饺子,仅咬下一个饺子尖,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瞬间的哽咽过后,我再也抑制不住那份伤感,突然趴在炕上呜呜的哭起来。


    我何尝愿意离开父母,何尝愿意走出这个家门,然而对于我已别无选择。几张狰狞的面孔仿佛又在我眼前张牙舞爪,过去的一幕一幕又荡漾在我的脑海,刺耳的“富农崽子”的叫骂声似乎又萦绕在耳边。

    中学毕业后第一个初春,一天早晨,我推着单轮车去生产队大猪圈起粪,一场意想不到的冲突发生了。大猪圈面东背西,十几个猪圈被一道高墙圈在里面,人们必须把粪推出猪圈小门,再推出高墙外,各自堆放一堆,按立方记分。别人都已把好起的猪圈占上了,我不懂这些,看还有一个猪圈没人占,我就推车过去,可车宽圈门窄,试了几次也推不进去。我正犯愁,喂猪的瞪大眼珠子说:“你还寻思啥,还不快点干!”“推不进车去咋干啊?”我问,“大活人还让尿憋死!你不会把粪从猪圈里扔出来,在往外推吗!”他没好气的说,我反驳道:“你说得容易,照你说,别人一天挣十分我连五分也挣不上!”“你个臭富农崽子还想挑挑拣拣,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他叉着腰大声骂起来。我最不愿听别人骂这句话,这是我自记事儿以来最自卑最觉得无地自容最刺耳的一句话。尽管本家兄弟时常挨这样骂,我这还是第一次,我已忍无可忍,就朝他大声喊起来:“你是队长咋的!你个臭喂猪的有啥了不起的!这活没法干我就不干了!”我推着单轮车出了大猪圈,竟直朝家走去。离家不到几十米了,就听身后许多人喊:“站住!站住!”我回头一看,好家伙!正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工作队长疯子一样朝我跑来,很快他们把我圈在中间。正队长破口大骂:“你个富农崽子还想翻天咋的!回去!”我痛哭起来,边哭便跟他们辩论:“我富农崽子咋的了?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我读的是毛主席的书,受的是毛丵泽东思想教育,旧社会的边我一点没沾着。你们怎么欺负我父辈我管不了,欺负我就不行!我就不受你们这个!”队长抢我手里的车子,我抢不过他们一帮人,毕竟他们都是大人,我喊道:“今天你们就是整死我我也不干了!”


    春种开始了,因为春旱,社员们挑水种大垵子田,关于是先下粪还是先点籽,社员们与工作队长发生争论。地主成份出身的同学文生说:“现场会是现场会,不能太教条主义吗。”这个教条主义惹怒了工作队长,那天晚上就开了他的批判会。他姐姐结婚,收工后他送姐姐去了,他硬是被从姐姐的新婚典礼上抓到批判会场来。昏暗的会场有些阴森可怕,文生被推推搡搡的从门外推进屋,推到会场前面,乌小鬼(打手)手里拎着细麻绳站在文生身后,虎视眈眈。有人领头喊起口号:“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抓革丵命促生产!”“对阶级敌人坚决实行无产阶级转正!……!”队长站在高桌后大声说:“最近,咱们队产生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一些地富子弟不老实,说什麽他们不受这个,明告诉你!不受也得受,你要翘尾巴就给你割下去!”我蜷缩在人群里默默地听着,知道他是在骂我。工作队长指着文生说:“你老实交代问题!”“我有什麽可交代的,你说的对吗?这大旱的春天,社员们挑水种地容易吗?现场会只能借鉴,应该因地制宜……!”一阵唇枪舌剑的辩论把工作队长呛得哑口无言,瞠目结舌。队长朝乌小鬼使个眼色,他就窜上来,骂道:“我让你不老实,把你吊起来你就老实了!”他把绳子搭在文生肩上的刹那间,文生爆发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挣脱羁绊,三两步窜到门口,抬起一脚揣开屋门,跑出队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他没有回家,尽管家人找了一夜,他在大树林子里猫了一宿。当他母亲找到他时,他大声哭着问:“妈,你为啥把我生在地主家里?”







  
  • xuyongmin
  • 发表于:2011/7/16 19: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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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    好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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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uyongmin
  • 发表于:2011/7/16 19: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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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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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鬓秋霜
     故乡三部曲  写的真实,感人,我很感动,我是凌源人,您的家乡离我家很近,感问做者大叔,您是四官人吗?你的经历很感人。无意之中看到您的经历?
  我的邮箱xuyong.mi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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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龙河
  • 发表于:2011/7/5 15: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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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2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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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人生,充满悲伤,通篇哭字,不属男儿,
文字深厚,事难励志。感谢你这辛苦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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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铁朔
  • 发表于:2011/5/15 21: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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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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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长了,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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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满西楼
  • 发表于:2011/5/13 11: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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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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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兵临城下
  • 发表于:2011/5/10 10:3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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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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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期待续文。祝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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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飞车
  • 发表于:2011/5/6 21:4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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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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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真实感人,还没有看完,抢个位置坐下来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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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光
  • 发表于:2011/5/6 15:3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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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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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欣赏,心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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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灵家园
楼主回复
  • 发表于:2011/5/6 15: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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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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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        乡 (3)                   

    

    人生的辉煌与惨淡,成功与失败,快乐与痛苦,有时仅一步之遥。迈正了这一步,可能会有享用一生的辉煌、成功与快乐;踏歪了这一步,一生的惨淡、失败与痛苦将如影随形,一生挥之不去。改变惨淡、失败、痛苦的现状,你将付出超长的代价,甚至毕生的奋斗。

    一九七八年正月初四,二哥跟二嫂起大早去通河县乌鸦泡给他的姑父丈人拜新年去了。他们前脚走了,姨妈就唠叨起来,整整唠叨一天,我不便多说什麽,因为我知道我毕竟是外姓人。其实二嫂是一个很贤惠的女性,憨厚老实,也很能干,家里的事从不多言多语。但不知何故,打从二嫂过了门,小吵小闹时有发生。是二嫂不会来事儿?是妹妹多嘴?是姨妈多事儿?说不清楚。自从二哥结婚我就从北炕搬到南炕,每逢从渣油路回来我就挨着姨妈住在炕头,两个妹妹在炕梢。初四这天晚饭后依旧来了几个串门儿的,东一耙子西一扫帚,东扯葫芦西扯瓢扯了一阵子,串门的人走了,我们很快就熄了灯。姨妈没有躺下,披着棉袄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又接上了白天的话茬:“你二哥本来就应该过了破五去拜新年,结了婚就顺汤了,老丈人说啥就是啥。”“姐,老三跟哥这事不知二嫂啥意思啊?”小妹问,大妹说:“她感兴乐意,别看她不说。咱哥多能干啊,文化又高。”姨妈听姐俩说我的事,就插话说:“庆儿,你知道我在你身上作多少难吗?你二哥三天两头说盐不是钱啊油不是钱啊,有几回你二哥想把你撵出去,你老妹子把你二哥说了,“你把我庆哥撵出去,对得起老姨吗!再说人家也没吃咱们也没喝咱们,就是在咱家住住,再能住还能住多长时间啊!”我听到这些话不禁一颤,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我在被窝里默默地听着,没想到我竟然到了要被撵出去的地步。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屯子里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一桑姓山东人(桑登之),他的哥嫂嫌他能吃,大雪泡天的就把行李给扔到大街上,无家可归。
我对不住二哥吗?就是在年前,生产队又给了两个拉烧柴的车班,头一天把人找好了,饭菜都预备了,第二天起早二哥说他做了个梦,梦见老母猪了,不想上山了。我不知梦见老母猪是咋回事,就问姨妈:“梦见老母猪咋的?”“黑煞神,不吉利呗!”姨妈说,“那咋办啊?人也都找了,饭菜也都预备了。”姨妈冲着二哥说,二哥犯起愁来。我想了想说:“二哥,你在家,我领着人去。”我挨家挨户把八九个帮工的找到家吃完饭就上山了。马车跑了六个多小时到了老林深处——聂把头沟,大伙儿很快就找够了两车木头,装完车吃完午饭(干粮、白酒)急着往回赶路。山路陡峭崎岖,八九个人连推带扛前呼后拥把一辆马车推到岭上,再去推另一辆。两辆车都上来了,下岭又犯愁了,车道上全是冰雪,车闸根本不管用。人们把一根水曲柳木杠子穿在大车轱辘的两个铁锅里,老板子吆喝着,四匹马亦步亦趋的向岭下拖动着装满一车圆木的大车。两辆车都下来了,人们抽出插在车轱辘上的木杠,用大绳把里胶车轱辘攠在车上,小心翼翼的朝着不足三米宽的劈山道走去。薛家二哥(车老板子)赶的那马车辕马坐不住坡了,马车打刮脸子了(横向错动),眼看车外胶向几十米深的坎子滑过去,人们惊呼起来,我窜上去抱住辕马脖子使劲往里一靠,车就错回正辙,回头一看,那突然错出去的外胶压过的车辙紧贴着坎子边突然又错回来,人们都冒了一身冷汗。


    我对不住这个家吗?我出外勤口粮一斤没往出拿过,还把结余的大米、白面拿回家里,怎么还“油不是钱啊盐不是钱啊”。

    我对不住姨妈吗?自从我住进姨妈家,只要我在家,早晨没等姨妈起来我就把灶坑的灰扒净,把尿桶倒掉,把柴禾抱进来。姨妈有肝病,动不动就犯。我给远在延吉龙井的姑父(部队军医)去信询问治疗方法,姑父寄来十瓶肝泰片(山西太原产),姨妈吃了五瓶就好了。姨妈不也是逢人便说:“我的病得回我外甥了”吗。

    两个妹妹已经睡着了,借着窗子透过来的一点点光亮我看见姨妈仍然披着棉袄围着被子坐着。姨妈知道我没睡,我也睡不着,我又能说些什麽?我只好趴在被窝里听着。姨妈这辈子不容易,也许她的儿女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姨妈六岁时(我母亲还没出生)姥爷就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姨妈十六岁嫁给本镇一刘姓人家,她丈夫当过国兵,因染上大烟瘾把家里的东西卖个精光,最后三间房子扒了两间,卖了檩子换了大烟泡,只给姨妈和未满周岁的孩子留下一间住处,不久就不知了去向。孩子有病无钱医治,姨妈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怀里。在以后的日子里,姨妈回到娘家,因姥姥已经过世,姨妈与母亲姐俩相依为命,受到舅母(姥姥过房的儿子媳妇)无情的虐待,被迫又离开娘家,靠给人家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聊以度日。姨妈要与本村一还俗喇嘛结婚,娘家人纷纷出面阻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姨妈含恨离开家乡。奶奶常跟我说起姨妈临走前的情景:“那天我起的很早,刚开了大门就见一辆白马车站在门口,你大姨从车上下来跟我说:‘大娘,我要走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早点让我妹子过门吧,没爹没妈的,在哥哥嫂子跟前不易呀,大娘替我多操点心吧。’我塞到她手里五角钱,她哭着走了。”三年后母亲得到姨妈的消息:她落到兴城碱厂了。母亲去兴城见到姨妈时,大(表)哥已经会跑了,母亲跟姨妈见了一面回来后就进了吕家,姐俩再也没见过面。大哥长大娶了媳妇,大嫂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姨妈偏偏又得理不让人,婆媳凑不到一块去。一九七二年,姨妈把一片家业扔给大儿子,一家五口下了黑龙江,还不到一年,姨父却埋骨他乡。想起姨妈这些遭遇,想到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我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姨妈一直坐着,断断续续的说着,一会儿提到二哥,一会儿提到大哥,一会儿提到老邵家,一会儿又提到我,该鸡叫了,姨妈还没睡。突然,姨妈不说话了,只觉得她往后一仰倒在炕上,我顺手拽着了电灯,这时姨妈已经人事不省了。我急忙叫醒了两个妹妹,妹妹看姨妈没气了就哭起来。我说:“别哭!”我抱起姨妈,大声喊着:“姨妈——姨妈——!”我也哭起来,姨妈还是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我说:“小妹,你抱着我姨妈,掐人中,大妹,你去东院把杨二哥叫来,我去找大夫。”我没来得及穿棉裤,只穿着衬裤就蹦到地上,披上大衣趿拉上鞋,跑出家门朝大夫家奔去。大夫家在前街,我绕了个大圈儿跑到大夫家门口,大夫家院子很深,我在大门口招呼几声没有动静,索性搬着杖子蹦到院里跑到窗下喊了起来:“大夫,我姨妈病了,你快去给看看吧!”屋里灯亮了,大夫很快背着药兜子从屋里出来,径直奔我家而去。我跑回家里时,姨妈还没苏醒过来,小妹正抱着姨妈哭喊,邻居杨二哥正在掐姨妈的人中。大夫进来先给姨妈打了强心剂,又把体温计插到姨妈腋下,然后把手伸进姨妈嘴里扣。过了一会,姨妈突然咳嗽一声,一口痰从嘴角流出来,渐渐睁开了眼睛。姨妈稳定一会,见我在她眼前,拽住我的手就嚎啕大哭起来:“外甥啊!都是为了你呀,我两头作难啊!……”姨妈的突然休克让我惊心动魄,姨妈醒来后嚎啕的哭声让我如梦初醒,我似乎成了这个曾给过我许多温暖的家庭里的一个罪人,我仿佛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正月初十,一家人刚吃完早饭,饭桌还没撤下去,屯东牛二老头来了,我赶紧给他让座,他还没坐稳就冲着我说:“我来给你保媒来啦,欢迎吧?”“欢迎!这可得先谢谢二大伯啦,求之不得呀!谁呀?”我边笑边说,“你们前院的萍子,那丫头过日子可是把好手!”牛二老头得意地说,我还以为是三妹呢,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即使不是三妹,如果是另一个人,我也许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自从我进了这个村子,在姨妈家里第一次见到她,她的言谈举止就没给我留下什麽好印象。可能是因为在我还没来这个村子之前姨妈曾跟她逗过:“等我外甥来了你就给我当外甥媳妇吧。”她就上心了,一天来家里无数次,啥活都帮姨妈干。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说:“白搭你这片好心啦,二大伯,我不同意。”“差啥呀?”二老头不解的问,“要长相没长相,要文化没文化,再说她也太厉害呀!”我毫不隐瞒的回答,牛二老头有些不愿意了,问:“你想说啥样的?”“我想说的没人管,有人管的我不同意!”我看了姨妈一眼说,“你当你是谁呀,你别忘了你家是富农,有人给你你就烧高香吧,还挑挑拣拣啊!”二老头生气地说,“我成分不好也不能剜到框就是菜吧!二大伯?”我跟二老头分辩起来。二老头憋了一肚子气走了,临走时还不甘心地说:“你好好寻思寻思,人家萍子过日子可是把好手啊!”二老头走了,我突然想起腊月刚从山里回来,大妹子跟我开玩笑的话:“你快去看看萍子吧,人家想你都想出病来啦!

    六七天没下场子啦!”我说:“她有没有病跟我有啥关系!”我琢磨着,这媒人是谁找的呢?是老肖家?是姨妈?几十年过去了,这件事对于我依然是个谜。我去了三妹家,把这事告诉了三妹,告诉了大伯,想看看他们是啥态度,让他们拿个主意,他们爷俩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没过几天姨妈跟二哥又发生了一次冲突,这回又把我扯进去了。我明白了,显然是想把我往绝路上逼,我怀疑这里有阴谋,我担心二哥一翻脸真的把我轰出去。我不是个不自立的人,即使找一家北炕也未必找不到,再说,一年我才在家呆几天啊!我只怕他们自己煽了自己的嘴巴,二哥好歹也是一个生产队会计,正儿八经的人核,人五人六的,长个嘴叭叭地净说人家的手。他如果真的把我轰出去,他在屯里的威信将会一落千丈,我无所谓,没有一个人会说我的不是,屯里的人都爱跟我共事,都喜欢我的直了巴腾,许多人偷着跟我说过:“你二哥就靠一张嘴支着呢!”七六年春队长派我出民工时就跟我说过:“你姨妈家事太多,如果你呆长了,净得受夹板子气!”我还有一个担心,如果我真的搬出去,最窝火的还有姨妈,我怕姨妈承受不了,姨妈在屯里是一口碑不错的老人。虽然外甥没有儿子亲,她毕竟要想到已经三十多年没见面的一奶同胞妹妹——我的母亲。如果二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二哥是个心地豁达的人,就我跟三妹的婚事还用我作这么大难吗?还用拖到现在吗?他心里想的啥我知道,老邵头有钱,他担心被瓜分。他想错了,三妹即使不嫁我也是要嫁别人的。他想错了,我在乎三妹不是在乎他爹有钱,在乎的是三妹天资聪颖的气质,在乎的是与三妹心有灵犀,在乎的是三妹回眸一笑时诱人的笑靥,在乎的是三妹叫我“庆哥”时音质优美,银铃般的嗓音,在乎的是三妹行走在乡间时飘飘的短发,我不相信两个有文化的人结合在一起会连一碗粗茶淡饭吃不上还要仰仗别人的施舍。

    没过几天,二老头又来了,他坐在炕上旧事重提:“考虑得怎么样了?想通了吗?”看着眼前这位七旬老人近似乞求的目光,我真的很不理解他为啥这样穷追不舍,恨不得让我一下子吐口答应下这门亲事,我越发意识到这事儿并没有那麽简单,但我揣摩不透这里的内幕,又总觉着跟姨妈肯定有关系。如果我继续撑下去,姨妈他们一生气肯定还会把我扯进去,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寻思了一会儿说:“二大伯,这麽大的事我得跟父母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是啥意思。”“那你就快点给里城(黑龙江上了年纪的人把老家叫里城)写信吧。”二老头迫不及待地说,其实我就是在往后拖,是个缓兵之计。我想争取一些时间与三妹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因为我一直认为三妹跟我是一心一意的,绝不是我一厢情愿。我根本就没给家里写信,而是鼓足勇气跑去后院三妹家,这在平时再简单不过的事——想去就去,想来就来,而此时竟这样艰难。自从牛二老头给我提媒后三妹就很少来家里,我去三妹家好像也受到了监视。记得还很清楚,大约是过完十五以后一两天的时间,那天吃完晚饭我趁机溜了出去,去了三妹家。平时爱说爱笑的三妹头朝里趴在炕头,见我来了勉强地说了几句话,也没起来。平时待我亲如父子的伯父坐在炕梢愁眉不展,他见我进了屋就问:“吃饭了吗,没吃锅里还有饭呢。”我坐在炕沿上见三妹趴着不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伯父看出我的心思,就说:“芳儿,你哥来啦你咋还趴着呀,咋这不懂事呢!”三妹勉强起来,下地给我倒水。我想,何去何从今日一定见个分晓,如果伯父、三妹的态度是积极地,我就豁出去了;如果三妹态度是消极的,……我鼓足勇气说:“伯父,我跟三妹好了这麽长时间了,你一清二楚,本来我想让我姨妈给您过个话,把我们俩的事定下来,我二姐结婚前我从大砬子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我姨妈给管管这个事,我二姐结婚时我回来一问才知我姨妈根本没跟你说,她说管不了,我寻思几次想自己跟你说,坐在你跟前又不好意思了。你可能也听说了,这几天牛二老头去了好几趟了,想把萍子给我管,我打心眼里不同意。你对我这麽好,三妹对我有情有意,我不能让你们爷俩伤心。伯父,你看咋办啊?”三妹默默无语又头朝里趴到炕上。呆了一会,伯父深邃的眼窝里滚下几滴泪水,他“咳”的一声说:“侄子,认命吧,你跟你三妹子有缘无份啊,你姨妈我惹不起。你成分还不好,有上赶着给的你就说吧!萍子也行,就是脾气不好点,慢慢地她还不改点。”此时我心如刀绞,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三妹是伯父的女儿,二姐也是伯父的女儿,哪个他不心疼啊!对于三妹我们俩搞对象的事,伯父由起初态度明朗到后来犹豫不决到最终痛下决心,有着他一肚子说不出口的苦衷。我坐在炕沿上痛哭了一顿,镇静下来,擦干眼泪,恋恋不舍的迈出三妹家的门槛,我与三妹近一年半的初恋就这样用眼泪画上了句号。

    曾经精心设计的美好憧憬一夜间化为乌有,“爱”对于我来说已不复存在,充斥大脑的满是个“恨”字,恨这世间人心险恶,恨好事没遇上好人!我过够了这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日子,我想家了,想自己的亲生父母了,甚至想到要离开这足以令我伤心一辈子的地方,回到父母身边去。然而我还没能兑现对母亲的承诺,我还一无所有,我还一无是处,我拿什麽面对江东父老!

    正月二十四,我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上午牛二老头又来了,他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的问:“里城来信了吗?”“来了!”我说,(姨妈一家人都很清楚,我根本没给家里写信,家里也没给我来信。)“你爹妈啥意见?”他紧着问,“让我自己拿章程。”我说,“那你是啥意思?”他紧着又问,我环视一下屋里的人,姨妈,二哥,二嫂,大妹,小妹,“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上梁山啦!”我没好气地说,“你说啥?”二老头没听明白,“我同意啦!”我补充道,姨妈在炕上说:“你别总拉拉个脸子,没人逼你,媒人也不是我找的,以后好了赖了你埋怨不着我!”二老头不放心的说:“那可说准了,你可别反逛子,我这就上前院老肖家去。”说着他就出了屋,眼看着他迈过前面的杖子空,几步就进了老肖家院里。连一个小时也没到,他手里攥着一张红纸又从原路回来啦。他把财礼单子放在炕上冲我说:“你看看有不合适的东西吗,不行就适当减下去点,一星半点的家我还能当了。”我没想到老肖家这麽快把彩礼单子递过来,我拿过彩礼单子看了看:彩礼四百元,缝纫机一台,自行车一台,手表一块,还有什麽弹力、闪光呢,皮鞋,黑布一百尺,白布一百尺等等许多东西。我拿起笔把四百元改成了二百五十元,把三大件,还有一些衣物划掉就把彩礼单子递给二老头。他看了看,急了,“你拿谁二百五哇!是拿老肖家二百五还是拿我二百五?”我问:“咋的啦?惹你生这麽大气。”“那彩礼钱你要不给三百,要不给二百,你给个二百五,你这不是明明在骂人吗!”二老头说,我连忙解释:“我是觉得给三百还多,给二百还少,所以就给了二百五,绝没有骂人的意思,随后我把彩礼钱改成了二百。牛二老头就拿着划得乱七八糟的彩礼单子又返回前院,没过半个小时牛二老头就回来了。他进了屋,把一张新抄的彩礼单子放在炕上,吵吵着:“人家啥意见没有,你们就说啥时候换东西吧!”你们?谁们?还有谁?谁还会参与这件事!空前的孤独油然而生。我拿过新抄的彩礼单子看了看就说:“二月二吧。”
二月二那天媒人、萍子和我三个人很早就去了县里。等了一会,萍子住在县里的老姑来了,我们四个人先走进了方正东岗的三百货,萍子和她老姑围着柜台转着,我站在收银台的窗口前纹丝不动。突然,我的心象猫抓的一样难受,历历往事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不出差,今天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的三妹!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萍子不时的送来售货员开的扉子,我采取了极端的令一般人不能容忍的手段:隔三差五就把几张扉子当着她的面撕成碎片摔在地上,我心里想:我非把这桩婚姻撕黄了不可!我们从三百货出来,走进了县城中心的二百货,然后走进县城西头的大百货,我几次故伎重演,她次次忍气吞声,她那平日里令人望而生畏的厉害劲儿荡然无存。其实她与我何愁何恨,我如此羞辱人家,把一肚子气洒在人家身上!买了一上午东西也没买多少,该把她老姑气死了,从大百货出来她老姑一甩积子就回家了。到午间了,好歹也得吃顿饭吧,还有媒人呢,于是我们三个人走进一家饭馆。北方二月倒春寒,那天天气很冷,热气腾腾端上来的饭菜转身就凉了。不知是天冷,也不知是菜凉,还是……我的心都在打着冷战!

    二月初三,我上班去了。站在岗上远望,宫家屯已不再有我的牵挂,再见了!

                         待续 20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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