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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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小区楼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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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12/27 12:26:31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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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奶奶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大家闺秀。奶奶和我们说，在她幼年时就被家里硬性施行“缠足”，尽管当时疼的哭呀叫呀的父母也心疼，但迫于传统，这个“刑法”家里终究还是没能省下，这也成就了奶奶的“三寸金莲”。女人的三寸金莲在过去的年代是很重要的，出嫁以后妯娌们首先比谁的脚大谁的脚小，当然，脚小的最吃香，也不知为什么?
    按道理奶奶未出阁时应该是足不出户的，可偏偏这时候家里又开明上了，不阻挡奶奶随他的两个哥哥上私塾。所以，奶奶不但女工很出色，而且还是一位知书达理的才女。至今我还保存着奶奶当年的刺绣（枕头顶，放在过去的方枕头两侧的正方形和长方形绣在缎子上的花样的纹饰。）保留着奶奶给我讲过的宋朝民间故事《十粒金丹》的梗概及部分细节。奶奶是我曾经的崇拜，谈古论今，天文地理，没她不知道的。奶奶的记忆力特别好，她讲的故事里面的人物都是有名有姓的，就连书里包含的地名和谁使用的什么兵器也都叫得上来。

    奶奶下嫁给爷爷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没听人说起，也许不是下嫁，是我自己以为的罢。奶奶大概因为出身高贵，心灵手巧，见多识广……，经常和我们唠起她优越于其他妯娌的地方，除了脚最小以外，还有她的“名人效应”，我们开玩笑说奶奶是在向我们炫耀她的闪光点呢。爷爷家在农村也算得上大户人家，小时候的记忆里是这样的：爷爷在家排行老五，老太爷太奶有他们自己的房子，整个院落分上、中、下三层，分别叫上院、二院、下院。太爷在最上层院子住，早晨起床后，儿子媳妇们要按时到上院给太爷请早安，晚上临睡再请晚安。哪屋的媳妇回了娘家走之前要请示，回来了得报告一声（感觉有点像现在的上班族和领导请假销假）。别屋的媳妇回来了去太爷处问候，太爷叼着长烟袋坐在炕上或许眼睛都不睁开，只哼一声就算完了，奶奶去请安，太爷一般要坐起来多问几句话，甚至有笑容；再就是轮班往太爷处送饭，每顿饭该哪家送都是提前排好的，要是说五奶奶（奶奶）做的，太爷就会夸奖两句：“呃，好吃，看人家做的。”因了这个，四奶奶总会讨好奶奶，好万不得已冒名顶替个一回半回的，省得老挨骂（四奶奶脚最大，也最笨。听说四爷爷也看不上她，有时还挨打。）奶奶和我们说的时候老自豪了，我们也就跟着自豪。

                           （二）

    和奶奶相处的日子是温暖的，使人留恋的，可如今都已成为最珍贵的回忆，太多的温情笼罩着我，一如奶奶慈爱的目光。记忆最深的和奶奶的故事，就是我曾经施计收买过奶奶——因为小时候就特爱看课外读物，什么小人书、故事会、小朋友、安徒生童话都爱看。有父亲在单位专为我们订的，有家里来客人为我们买的，整整一柜子的书。到了中学，还是看不够，记得这时已经在偷偷看父亲的《收获》、《电影文学》、《讽刺与幽默》、《传奇故事》了，白天抽时间看就算蒙混过关了，尽管也被老师当堂抓到过，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挨批（也许老师惧怕父亲是校长不敢告状吧），到了晚上可就瞒不过奶奶的眼睛了，有时候听奶奶睡着了我再偷偷开灯看，可奶奶像预知我的“鬼把戏”似的，总是适时警告我：“我可闭灯了啊，晚上不睡，早晨不起，点灯熬油的。”于是我只得作罢把书合上。后来又想出个主意用报纸给灯泡做件“衣裳”，专留出一束光对准我看的书，可没几天就被奶奶发现并制止了。

    怎么办呢？终于想出个好主意，奶奶爱听书啊，广播匣子里的评书和电视里的评书联播奶奶一次不落，可那毕竟时间短，一天也听不了多少，听一部书不定多少天才听完呢，何不由我给奶奶念书来听？主意想好，我就开始行动，晚饭后就回屋开始给奶奶念书听，这样做自然很累人，但我却从此不受限制了，母亲也不好出面干涉，就这样我从父亲的《收获》里一长篇小说《九万牛山》开始，陆续读了起来。很多书的名字早已忘记了，只记得同班的男同学正传看武侠小说时我已经把《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都给奶奶读过了。读《封神榜》、《水浒》和《红楼梦》的时候奶奶因早知剧情，还不时给我纠正读音不正确的字和不认识的企图蒙混过关的字，我很惊讶奶奶的无所不知，就靠一双耳朵就能给我当老师了。（我一般把不认识的字念‘啥’，比如‘蟒袍玉带’我读‘啥袍玉带’，‘吝啬’我读‘奇墙’，呵呵，惭愧，懒得查字典的坏习惯。）奶奶还能顺便解释我不明白的地方，我也就是在奶奶的解读中渐渐明白了许多受用终生的道理。比如：“吃亏就是赚便宜”、“得饶人处且饶人”等。

    除了读书给奶奶听，我还享受着给奶奶洗脚的特权，因奶奶的“三寸金莲”怕“曝光”，洗脚的时候总是关起门来谁也不让见，我是奶奶特批的，洗脚兼剪指甲。奶奶的脚很小，除了大拇指外其余脚指头都是严重变形的，有三个脚趾窝向脚心，真是触目惊心，看看自己不受限制的大脚，真为奶奶悲哀。
       为奶奶端洗脸水也是我自愿的必修课，奶奶洗手的动作优美至极，纤细的手指（一看奶奶的手就知道是一双绣花的巧手）向着她的黄铜面盆弹了几弹，这时就该适时的把毛巾递过去，这样的奶奶需得有人精心伺候才行，不然真埋没了她那大家风范的做派。还记得奶奶的十指一个“斗”也没有，找了多少年都是一样，奶奶的一个指甲因推碾子毁掉了只剩下九个好的；奶奶上炕吃饭时先用小笤帚扫扫鞋底儿上的土；冬天放学回来奶奶叫我伸到她的大腿底下焐手；奶奶不许我们把头发散开梳，说散开了就像古代犯了罪的“发配”一样，女孩子就该辫麻花辨；奶奶不许我们去院外临街的路边打羽毛球，说女孩子这样“抛头露面”有伤大雅……

    奶奶对我是偏爱的。奶奶时常给我好东西吃（放在柜子里的糕点），姐妹们起纠纷的时候常替我说话，奶奶对我的偏爱很明显，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对不起姐妹和弟弟，但那时的我却很以为自豪呢。我小时候就爱哭，一次姐姐不小心碰到我了，我哭的时候恰逢奶奶看见了，就训斥姐姐问她凭什么打我，姐姐指着我的鼻子问是不是她打我了，我什么也不说，就是哭，奶奶就说：“你不打她她能哭吗，你必是打她了。”把姐姐气的不行，可我光是哭就是一个字也不说。呵呵，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那个样子，委屈姐姐了。大年夜包完饺子姐妹们一起玩扑克守岁，说好了玩钱的（记得是一分二分和五分的纸币），可我才输了几张就心疼的哭了，大家都笑，奶奶在一边说话了：“还不快还给她，都是你们合伙做的好事。”呵呵。

    和奶奶住一个屋子十多年，冬天住炕和奶奶紧挨着，睡觉的时候老爱把脚伸到奶奶被窝去，故意逗奶奶，奶奶也不嫌烦，只是笑；夏天我在炕下睡床，和奶奶大约一米多远的距离，夜里闭灯了也总和奶奶唠嗑，直到奶奶说“快睡吧，要不明早儿起不来了。”才肯睡。

    奶奶爱看皮影，村子里唱皮影戏的日子，我总是会带着蒲团、垫子提前去给奶奶占地方（最佳位置），饭后再搀扶着奶奶去看影，因为我看不懂，也嫌他们掐着嗓子唱的难听，所以估计皮影散场的时候再拿手电筒去接奶奶回来。临睡的时候由奶奶给我复述的皮影内容，可就受听多了。

                            （三）

    和奶奶的最亲密接触，还是要数奶奶生病的日子，从卧床到去世，整整七个月零六天。

    爸爸是单位领导，必须得好好上班，百十号人关注着呢，造成单位人心涣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妈妈要做饭、家务、和侍弄几块薄田。姐姐们上班了，弟弟妹妹也正读书。爸爸问我可不可以在家照顾奶奶一些日子，就算替他尽孝了。况且说我在小学是从五年级直接跳级到初中的，再读一年初二年龄也不大……主意是谁想出来的不重要，关键是我真的不放心奶奶，奶奶当时除了神志还清醒，其他方面已经全部不能自理了，我愿意为奶奶做出牺牲，也不枉奶奶疼我一回。

    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我基本就是每天和奶奶形影不离，妈妈有时也给奶奶喂饭，但我还是觉得我和奶奶最默契，只有我喂奶奶喝水、吃饭奶奶才是最高兴的，所以很多事情我总是抢在妈妈前面。白天闲暇时陪奶奶聊天，讲笑话，有时也念书给她听。晚上依旧陪奶奶住，尽管屋子里气味很糟糕。陪奶奶住的晚上，睡觉时是一定要警醒的，奶奶或者渴了，或者拉了尿了都要起来的，处理好了才能睡。冬天的深夜，我出去给奶奶倒便盆时有时是一边哭着的，（其实我当时是恨奶奶的病好的太慢，为奶奶所受的折磨心疼。人小想不了那么远，心理承受不了才会压抑的哭）爸爸妈妈在另一个房间听见了，觉得我很受委屈似的，就几次和我商量想陪奶奶住几晚，也替换一下我，可是我很倔，任你怎么说就是不许。

    暑假的一天，我给奶奶换褥子，需得先抱起奶奶的身体放到干净的褥子上再撤下旧的来，就在我下力气抱起奶奶的身体时，奶奶却轻飘飘的被我抱起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立刻向我袭来，奶奶怎么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呢，怎么就这么轻了呀。心里默念：“奶奶，你可不要吓我，你会好起来的，你会依旧像以前那样认真听我念书，给我讲故事的。”
      又过了几日，妈妈表情严肃的吩咐我进城找姐姐买些奶奶去世时必须的东西，说奶奶已经“脱相”了，我近前又摸摸奶奶的脸，奶奶没有表情，呼吸声很粗重，嗓子似乎被异物堵上了，呼噜呼噜的。我急忙骑“飞车”跑了。到了城里，找到姐姐的单位，姐姐说：“奶奶已经去世了，电话打来半个小时了，那时你正好在路上。”我没有哭，却忘了是怎么回家的。

    等再赶到家时，院子里已经人山人海，也许全村的有礼尚往来的人家都来悼念奶奶了吧，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人影在晃动，哭声此起彼伏。我是被人搀进院子的，可是我并不想大哭，我把所有悲伤都藏在心里，迈着轻飘飘的脚步，我走进一小时前我和奶奶的屋子，可我和奶奶的屋子已经变了，人去屋空，行李已被人卷起……我找到奶奶的龙头拐杖，找到我为奶奶存放的耳环，手镯和为奶奶洗的干干净净的几条花手绢，一并放在奶奶的身边。看着奶奶宛如沉睡般的模样我真的很安慰，当厚重的画着油彩的棺材盖要合上的时候，一个闪念飞来——奶奶，我要和你同去，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身子一软，当即昏迷了……

       奶奶享年七十六岁，奶奶去世时我十五岁，奶奶留给我的回忆是我终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写于2009年除夕夜修改于2012年12月27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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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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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12/27 14:26:50
来自：辽宁

一篇感人至深的回忆，把奶奶的形象刻画的栩栩如生，同时把你的孝心分享给读者，写的太感人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