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记
星期天的早晨不冷不热，疏懒地躺在床上看电视，真是少有的自在。画面上是一排排罗列的兰花。男主持人深情舒缓地讲解着，几乎把人带到一个天趣盎然的王国。我天生爱花，这很容易被附会成不务正业、志向渺小，但我始终不能超越自己。记得童年的时候，我在自家小院里种了十几株葵花，眼看着它渐渐长大，每天都有新的毛茸茸的叶片生出，心里十分欢喜。后来我父亲用野蛮的方式平掉了我的葵花，代之以辣椒，令我心痛不已。那个时候还没有精神损失费一说，否则我一定和他没完。电视里的男主持人继续指点人们怎样赏花。他说：兰花好不好，就看少不少。只有最难养最稀奇的兰花才是最好的兰花品种。
梦中醒来的头脑还不是那么清醒。总觉得主持人的话太别扭，在床上懒下去的那点小小兴致全跑光了。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圣人是非常讨厌难养的东西，而现在是反其道而行之，凡难养者即贵族了。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先生就是一位爱兰模范，在他充满幽怨哀婉的绝唱中多次提到兰花。至于哪个品种的兰花更好，他可没说过。假如他的诗中有一句“植难养之兰花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问题就简单了，可惜没有。白居易有“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诗句，说的是某个品种的牡丹，极言其贵。可惜他是在感叹上层社会的奢华糜烂，不足以佐证凡是稀有难养的花即为好花。我相信难养的稀有品种的兰花一定能卖上好个价钱，但如果有人认为最贵的就是最好的，那他就得当心屈大夫从汨罗江里跳上来和他理论了。我劝买花的人只选自己最得意的，带回家去精心料理、赏心悦目，岂不快哉！好花与次花本无大的区别，长在路边同样是被驴啃马嚼。只是某些花更适于人之天性，目遇之则喜，哪管它好养不好养、数量少与多呢？
十七世纪上半叶的荷兰发生过一件趣事，当时人们把郁金香的价格推升到了极致，一千美元一株的郁金香在一个月内飙升到两万美元一株。无论是贵族、市民、农民，还是工匠、船夫、随从、伙计，甚至是扫烟囱的工人和旧衣店里的老妇，都加入了郁金香的投机。那个时候人们用葛朗台的眼光去看郁金香，谁还记得郁金香的美呢。结果在1637年2月4日一夜之间郁金香价格一泻千里，一个星期后一株郁金香连一棵洋葱也换不来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也有那么一阵儿，一向端庄质朴的君子兰被人们炒得身价百倍，达到每株几百、几千元，多有重金搜购、用它往来馈赠的，分量相当于一身名牌西装。何以那么多人一下子都爱上君子兰了呢？恐怕爱的都是它的市场价值。我有一个朋友不能免俗，以为奇货可居。有人出三千元的价钱买他的一株君子兰，他不但不卖反而又购进了几株。最终被套住，看来要想解套起码要等到他儿子当外公的时候了。想兰花清淑不群、雅量高致、可喻人品，故为君子钟爱。对于那些曲意待花的人，我更乐意看到卖花的人狠点宰他，给他一些小小的心灵的创伤，让他知道花是无辜的，全是人自己惹的祸。
现在各种名目繁多的节日总少不了鲜花的陪衬。重阳节为菊花所专，但这种老掉牙的节日好像已经日趋平淡。牡丹节为牡丹花独秀，人为的痕迹又太重，地域不广、缺乏情趣。只有情人节最值得一提，那是玫瑰花尽显风华的日子。从清晨到午夜一直有喜气洋洋的小孩子抱着玫瑰花到处叫卖。简直就分不清是玫瑰为情人们添彩还是情人们为玫瑰增色。总之，那一天的尘世是属于情人与玫瑰的，浪漫、美好的气息弥漫了一切。女士们渴花心切，定要男士早早送上才能欢心，稍一迟疑就虽喜犹嗔了。然而，玫瑰也有不幸的时候。
犹记十年前盛夏的傍晚，大凌河边的沙滩上铺了很多块红地毯，上面搭着彩色的雨棚，结成大片灯火辉煌的连营。那是人们解暑消热、饮酒聊天的绝好去处。清风流水、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除了烧烤之外，这里还有卖毛豆、玉米、茶蛋的，有卖唱的、卖玫瑰花的、行乞的。先说那个乞丐，他的眼睛亮亮的、肚皮胖胖的，把一双脏手摊开在你的眼皮底下，好像让你吻他的手。那是在向你要钱，看那态度如果不给他钱就是侵犯了他的人权了。能让人恶心也是本事，差不多没有人能够拒绝他。这家伙收入颇丰，传说他经常到银行去存钱。如果不是太下贱，绝对能跻身于白领阶层。抱着一束束玫瑰到处乱跑的是卖花的小姑娘。她们大多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学生，在她们看来这个世界就是玫瑰色的，以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真情需要用玫瑰去表达。他们向每一位客人推荐手里的玫瑰花：
“先生，买几枝花吧，新采的玫瑰。”
“玫瑰有刺，不要不要”
她们太嫩了，客人们胡说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很难看到有买花的。
人们大都接受了乞丐的脏手，却拒绝了小姑娘的玫瑰。很明显，对于乞丐而言他更爱自己的那双脏手而不是玫瑰花。那双脏手让别人恶心却让他发财，玫瑰宜人却让小姑娘蚀本。就凭这个乞丐就有理由在小姑娘面前找到高高在上的感觉。那双脏手也有理由嘲笑玫瑰花了。美，在被发现的同时也在被亵渎，这真的是人干出来的。好在玫瑰究竟是玫瑰，并不在意赞誉或诽谤、欣赏或遗弃、认同或曲解。只是其香不改、其色不变，人性尚存花性即不灭。
人乃万物之灵长，但灵大劲了就会出现变态的文化心理，失去了对美的知觉。花之为花，只是因为它是人的心灵深处至善至真的物化符号。它以鲜明的色彩、芬芳的气息唤醒人们最自然、最朴素、最平常的美的情愫。人在赏花的同时也是在欣赏自己的存在，感受到生命的美丽和真实。这已经是造化的恩赐，我们还能有多少权利去评论和苛求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