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不知怎么了，困意全无，从电脑上下来时就已经是今晨近1点半了。躺在床上，仍然没有睡意，翻来覆去的，看会书，翻会手机，不觉就发现窗外路灯亮了。似睡非睡间，手机“嘟嘟”的响了两下，吓一跳，一看是孩子从北京发来的短信，祝爸爸父亲节开心，永远健康快乐。忽地，我找到答案了，原来这样心神不宁的，是父亲的影子，是老人家一个晚上总是断断续续地在我眼前，有时竟是触手可摸那么清晰……。孩子也是如此啊，这么晚还惦记着清晨的第一个短信，难道这就是心灵感应？我很感动，这个时刻开始，一直被感动弥漫着……
记得2000年的10月，有一天去妈妈家，路上看见拆迁，有几间浴室在拆除，心里觉得很空，很落寂，因为那里是我的一个无声的精神慰藉。坐在父亲的椅子上，思绪就如脱缰的野马，一刻也栓不住了。一张旧报纸的版缝，我快速地记下了当时的心绪，就是后来发表在《辽西文学》上的《我领父亲去洗澡》这篇散文。今天是父亲节，我找不到当年的杂志了，但好在有博客记载，贴在这里，记下今天的心情，给老人家和天下所有的父亲……
我领父亲去洗澡 晚年的父亲依然干净，就象年轻时一样。我喜欢欣赏他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喜欢嗅他身上的皂香，喜欢看他闲暇时写字，喜欢看他挺拔的走路，尤其喜欢看他双手掐在牛皮腰带上吸烟的样子，这个形象就象个肖像剪影，一直那么完美。
可是 , 父亲的晚年病缠体弱，行动迟缓，言语梗塞。他力争让生活井井有条，可极平常的洗个澡，却成为他的难题。数九隆冬时节，该陪他去洗个澡。这想法在我心里很长时间了，不觉竟引起许多儿时的回忆。
屈指算来，我和父亲该有十五六年没一块儿冼澡了。记不清父亲多少次领我洗过澡，只晓得每次我都是不情愿。我总觉得澡堂子里伙伴少，那池中滚烫的热水令我望而生畏，浑身不自在，怎么也比不上在河套里那样随便扑腾凉快清爽啊。父亲常领我去洗澡的地方，是在城南那片混杂着居民和单位的尽头，澡堂子里有两个并排的大池子，热雾缭绕，使人视线模糊。一个池子烫得人皮肤发红，无人敢下；另一个池子也热得令人打颤。每次去洗澡，父亲总是从容地走向那个特烫的池子。他先用手把池水撩起，泼向胸膛和后背，然后捧起水在腿上搓几下，接着就试探着迈进池中，慢慢地坐下去，再后来居然就仰躺着，只露出头来。我当时感到父亲太勇敢了。父亲让我在另一个池子泡，我不肯，他就走过来，抱起我，用毛巾把池边抹净，撩上几捧热水，把我放在浸过热水的池边坐下。接下来就是给我从头到脚的搓洗。我左闪右躲，怕疼怕痒怕烫，还怕香皂水煞眼睛。父亲早用干净的毛巾擦干了我的脸．不用我喊，他就先把我的眼和头擦干净。每次搓洗完毕，他都累得上喘，在水里躺一会儿才能歇过来。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边给我搓洗边说：“还说不脏呢，你看这小脖子都快成‘车轴’了。”在父亲双手有力的推擀下，我感觉美妙爽快，浑身滑溜溜地舒服。
转眼之间．几十年过去，岁月的流逝在父亲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年老病缠的父亲已无力单独洗澡了。这时我也结束了几年的基层工作回到了父亲身边。可时过今日才想起领父亲洗个澡，父亲无怨无悔，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我搀扶着父亲选择了一家浴池，那是一个只能淋浴的私家浴池。淋浴时，父亲蹒跚地走动着，试图推开一扇封着的门，我明白．他是在寻找以往那样能坐洗卧泡的大池子。我将带来的洗浴用具放下，告诉他现今人们讲究，无论是洗澡的形式和对卫生条件的需求，加上经营者受资金和场地的局限，过去那样的大池子已不多见了。然后我又补充地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来快的，逼你经常洗。”父亲乐了，说：“逼你经常掏银子。”说完，我们俩都笑了。
现今浴池里的地板砖，连我们年青人走在上面，都小心翼翼，我生怕父亲摔倒，不断用手扶他，可他倔强地推开我的手，迈着小小的碎步，坚持自己挪动。我看见他身上的每一根筋都绷得很紧。我逐个仔细的看了下淋浴位置，最后给父亲寻一处有扶手的位置，调试好水温．让他站在下面淋浴。各自洗了一会儿，我发现父亲静静地不断用手拉着扶手。他是累了，也许他头脑里快速穿越着时光隧道，闪现着年代的更叠和往事的跳跃，也或许对比着年华流水，时光不再，感叹和承受着变老的现实。不一会儿，我从蒸气室里寻找到一把硬塑椅子来，强按他坐下冲洗。这时他才放松，是身体也是心情的放松，或许他的思绪接受了现实也回到了现实。我抬眼环视了一下四周，只有父亲一人独自享受坐洗。我说我给你搓搓吧。就边按摩边给他搓洗。这么多年了，父亲的身板已不像过去那样结实和灵便，身体明显地萎缩了，一双瘦弱的胳膊和腿全无当年的血色、泛白且松懈，暴出条条青筋和血管，散落着些许老年斑，尤其举手投足僵硬迟钝。忽地，我的心被袭来的感伤紧紧箍住、绞翻的酸楚隐痛，极不情愿地接受父亲的骤然衰老。那个半辈子笔挺军装，英俊魁梧的父亲，那个身高近180，干净利落的父亲，那个出生入死，转业到地方后曾指挥着一个庞大的建筑集团的父亲，就是这个样子么？如今时过境迁了，环境变了，条件改善了，父亲却一天天苍老了。他病弱的身躯，已无力搓洗自己的身体了。虽说时下很多浴池都有搓澡工，其技艺有序娴熟，可那陌生的面孔和机械的动作，能替代父子之间的默契亲情么！父亲的缄默胜过有声，他的内心何尝不想让儿子帮助呢。我为他尽力搓洗着，我说：“爸你看．搓下来的东西能浇一盆小花了。”父亲无声地笑了。他的思绪是否飘到几十年前给我洗澡的那些回忆中？还是无声地品味着惟有此时，才最能深切地体会父与子那份血浓于水的亲缘？
帮父亲擦净身体，我告诉他先穿袜子，再穿内衣，父亲说衣还没穿，怎能先穿袜子。我说这样不会把衬裤缠带。父亲投来一束目光，那目光里透出满足，透出了对儿子的首肯．透出了那么多丢失后的找回。只有儿子，读懂了。
我给父亲递过去一支烟，他没接，手却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来回摸索，然后回过头四下里瞧．最后目光停在一处不动，伸手过去。我晓得他是在寻找浴前的那半支香烟，我就从新开盒的烟里抽出一支给他，然后把这盒烟塞在他兜里。那支半截烟蒂被我抢过后扔到了果皮筒里。父亲怎么也划不着淋潮了的火柴，我转身看见后噗地燃着火机给他点燃。他一手持烟，另一只手上来哆哆嗦嗦地遮挡。我将父亲的手按下。我知道．老人家是多么不习惯别人为他点烟，就是儿子，他也下意识的那样客气。
当岁月又增长了一个年轮，又是这样一个数九隆冬的时节，我独自坐在父亲曾天天坐过的写字台前，轻轻地整理着他用过的每一件东西，我拉开其中一节抽屉时，偶然发现里面有盒我常吸的烟，摆放在醒目的位置，连同那个我熟悉的打火机。烟不曾动过，一支不少地摆放在老人家的抽屉里。顿时，我泪流满面。不知是父亲舍不得，还是那小小的一盒烟带给老人家太多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