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在线征文】刘大爷赴约

  • 荒唐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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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3/11/21 2:27:28
  •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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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父亲领回来一个客人,介绍说这是他们单位的老刘,还让我叫他刘大爷。刘大爷五十多岁,在那张黑紫色、刻满皱纹的脸上,连鬓胡子密实坚定地挤了出来,让人产生用砂纸帮他打磨一下的欲望。眼睛红红的,浑身脏兮兮。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什么话也不说。我喊了声“刘大爷”算是打过招呼了。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刘大爷边喝酒边交谈,刘大爷操着一口土得掉渣的朝阳方言。吃过饭刘大爷走了,父亲介绍说老刘是他们单位喂猪的。哦,怪不得屋里有股恶心的怪味,原来是猪骚气,我赶忙给屋子通风、打扫卫生。

    从此刘大爷成了我家的常客。不是我不欢迎他,实在是他那一身猪骚气太熏人。楼下车门声咣当一响,我父亲下车回家了,过一会楼下咯吱咯吱自行车声又响起来,那是刘大爷来了——我父亲请来的。于是吃饭喝酒唠家常。唠完家常他走了。我还得通风、打扫卫生。在饭桌上他从来不主动喝酒,也不主动提酒,我父亲给他倒一盅他就喝一盅,不倒了他就不喝了。父亲也从不给他多倒,差不多就行了。

    父亲的客人很多,当官的、有钱的、文化人,不管是什么人来做客父亲都喜欢叫上刘大爷,开席道一声“这是刘大哥”,于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客人都对破衣烂衫、满身猪骚气的刘大哥“肃然起敬”,纷纷起来敬酒。久而久之,包括一些区、县的领导,父亲的客人们都认识这位刘大哥了,就餐的时候先给刘大哥问好,再给刘大哥敬酒。刘大爷和他们不搭讪,人家问啥他说啥,也不知道他那土得掉渣的朝阳方言人家能否听懂。喝上几盅,自顾自地吃了饭就走了。

   “你别瞧不起人家,”父亲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教训我说:“如果你干不成什么大事业,就应该像他那样踏踏实实地活着。”父亲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明白了——本来我就是有慧根的嘛——父亲敬重刘大爷是因为他活的踏实。我平时对父亲的那一套就很讨厌,吃吃喝喝,拉关系走后门,公车私用,拿国家的资源给他自己的父老乡亲办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现在他能敬重一位没有地位但活得踏实的人,说明父亲还有救啊。

    就这样我留心起刘大爷来了,一点点得知了他的大概情况。刘大爷家在农村,有一个疾病缠身的妻子,据说动不动就被黄鼠狼附体,闹得家中一贫如洗。几个孩子也都土里刨食,老实巴交。刘大爷的工资大部分用在给妻子治病、驱邪上了,全家吃不像吃穿不像穿。本来刘大爷每年都能在单位分到一车煤解决烧火问题,可就是这点煤每次刚卸车就被亲属们抢光了,刘大爷也从不计较。在单位刘大爷的本职工作是喂猪,但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没有休息的时候,所有的人遇到苦活、脏活、累活都找他帮忙。要说“帮忙”人家还得搭个情,实际上没人搭情,就是使唤他,好像是上辈子欠人家的。即便没人使唤他他自己也不住脚地干活。父亲说刘大爷一个人的工作量能顶三个人,他平时眼睛通红就是干活累的。父亲还透露,他已经责成财务人员背地里给刘大爷多加一份工资。我就问父亲:“你们单位省劳模也有,市劳模也有,他咋就连屁大个劳模都没评上呢?”父亲笑了笑没说话。

    看了吗?又是笑了笑没说话,这“笑”里面有多少猫腻,多让人无奈,多让人气恼啊。

    父亲说,请他来做客也是为了让他休息一下。

    原来刘大爷是这样的人,我对他有了另一番认识了。他来的时候我开始主动给开门、点烟、倒水。再也闻不到他身上那股猪骚气了。如果赶上过年过节,我会给他带走很多礼品,猪肉粉条子可劲造,反正那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的,不如救济穷人更合适、更有价值。而我的父母也从未反对我这样做。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父亲和刘大爷七、八年的缘分走到了尽头,1987年父亲去世了。在北京手术没有成功,我们大队人马护送身患肝癌的父亲返回朝阳。父亲说要先到单位去和大家告别。到了单位,在场的工人们一涌而上和父亲握手。看见父亲面带笑容,他们以为父亲的病治好了,我看见唯独刘大爷在人群之外默默地流泪。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实情,可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在殡仪馆里,刘大爷始终守护着父亲的遗体,仿佛他随时会活过来,直到他变成一把骨灰。

    此后的几个月,每到我家的液化气用完了,刘大爷就过来给灌液化气去,他算的真准,几乎差不了一两天。依然是那台咯吱咯吱响的破自行车。我母亲说:“让孩子去干吧,大哥不要来受累了。”刘大爷说:“小孩子能干啥。”原来我在他的眼里一直是个小孩子,那么我过去对他的所谓尊重或者蔑视都毫无意义了,这下我放心了。

    这天,刘大爷又来了,意外的是这天不是该换液化气罐的日子。刘大爷坐在沙发上半天才说话:“我得了和领导一样的病。”
    肝癌,我和母亲都大惊失色。
   “大夫说我还能活两个月。”刘大爷还是那么平静,就像父亲临终前去和工人们道别时的表情一样,只是少了点微笑,当然,他平时也是从来不笑的。
   “我梦见领导了,他在那面请我吃饭。”刘大爷的红红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但终于没有流下来。(我亲爱的父亲啊,有你这么约人的吗?)刘大爷说自己的肝癌已经扩散,没有必要治疗了,但临终前还需要止痛,需要三百块钱买止痛药,希望我们借给他。母亲赶紧翻箱倒柜,把家里的几百元现金都找出来交给他。“我算计好了,我的抚恤金正好能还上借你的钱还有欠别人的饥荒。”刘大爷说:“到时候让孩子给你送过来。”
    那一刻我和母亲都惊呆了,我确信,她也没见过一个临终的人亲自出来借钱买药,亲自给朋友送来讣告的。我们只是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千万别担心,你会没事的,千万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过了两个月,他的女儿来还钱,说他已经去世了。母亲不忍心收下那几百块钱,可他女儿说这是刘大爷的遗愿,必须要遵从的。

    又过了两年,刘大爷已经在我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了。

    又过了二十年,我阅人无数,好多人都被我忘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大爷反而回到我的脑海中,而且越来越清晰。

    现在,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多么想刘大爷从地板上的那盆毛竹的细叶里,或者从书架上的破旧影集的夹缝间,或者从电脑显示屏的后面,从那些地方幻化出来。我想问一问,他在那边是否接到了我父亲的邀请?是否去赴约了?在那边他是否还是那么劳累、那么真诚、那么寡言少语?
  
  • 凤山凌水
  • 发表于:2013/12/2 21:56:28
  • 来自:辽宁
  1. 1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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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赴约让人感动,朋友间的那份友谊,那份真诚,那份平等跃然纸上,故事可谓是两世情缘,在当今这个社会真的是很难得了。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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