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母亲的风匣曲

  • 絮絮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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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5/1/20 20:5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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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风匣曲

    从记事起,家里的锅台边,就摆放着一只木匣子,母亲叫它风匣。每天清晨,每当母亲生火做饭,那风匣就响起来,呱嗒、呱嗒……俨然母亲哼出的一腔心曲,所以,我叫它母亲的“风匣曲”。在这风匣曲里,我生;在这风匣曲里,我长;在这风匣曲里,我走出农村走进城市。那风匣曲,就如婴儿的襁褓,给我温暖,伴我长大;又如母亲的歌谣,给我叮咛,让我前行。因此,每当想起母亲,那呱嗒呱嗒的风匣曲,也就在脑海自然播放起来,仿佛母亲就是那风匣,那风匣也是母亲。
    母亲说,那风匣,原本一身儿白木碴儿,不附任何色彩,信手一摸,浑身溜光,就如摸着婴儿的皮肤。之所以后来变得全身发黑,摸上去,拉拉巴巴,那是因为使用久了,岁月给它抹上了生活的痕迹。如果一个外人,冷眼看去,那风匣长不溜秋,黑了光肌,可以说一点儿都不美,甚至,还有些丑。可就是这个看着不起眼的东西,却是家里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主角。因为那时的人家,大都烧柴,或者烧煤,很少用电。干柴还好,无风自然着,有风火更旺。可赶上阴天下雨,柴返潮或湿了,不借风力,根本不着。特别是烧煤,更得靠风吹。没风,那乌亮的煤块就是石头,根本变不了火。常言道: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若有了风匣,情况就变了,即便是再湿的柴,在风匣的鼓弄下,也会火大没湿柴,就甭说煤了。
    那风匣,就相当于现在的鼓风机。它,前后各有一道风口,风口内,有一块能自然掀动的木板,叫“风舌头”。用手一拉拉杆,箱内的风板开始移动,里边的风推着前面的风舌头,“呱哒”一声关起,吸着后边的风舌头随之张开,也把风吸进箱内。再一推,前边的风舌头张开,后边的风舌头“呱哒”一声关起。来回不断地推拉,风匣便“呱哒”“呱哒”响起来,促使风箱里的风,源源不断地钻入灶膛。
    这时,蹲在灶膛前,一边看着母亲拉风匣,一边探头灶口,只听那风呼呼响,只见那火,舒展着腰身,一窜老高,舔着锅底,火花四溅,噼啪山响。就这样,一锅水,不一会儿,就开了。见水开了,母亲赶紧停下手中的拉杆,去忙锅上的活儿。那呱嗒呱嗒的风匣曲,也拖着清脆的尾音,看够了热闹的孩子似的,身一转,逶迤于炕头墙角,徘徊于柜前缸后,渐渐跑远。
    在我家,尽管母亲多病,可因我们小的小,上学的上学,天天拉风匣做饭的人,照样是母亲。如果一顿饭她不做,我们就得饿一顿,如果一天她不做,我们就得饿一天。那时,真是希望天天能吃上应时的饭菜呀!可是,因为母亲的身体,却让我们真不知吃了上顿,是否还能吃上下顿啊!每天,只有那风匣不断地响起,才意味着一家人的饭菜有了着落,否则,一天不听它响,就立马跟着心慌。时间久了,那风匣的响动,也就成了我们判别饭菜的标志。每当从它身边走过,见它病了似的不吭一声地闷在锅台边,总爱信手拉上它几下,仿佛它就是饭菜。因此,养成了听风匣的习惯。
    少年不知愁滋味。因此,起初听那呱嗒曲时,听得就像一对情人,站在两个山头,在对情歌。这边落下,那边响起,呱嗒呱嗒地对唱,声声达意,句句传情。父母亲热的对话,也夹在里面,时不时地跟着传来,让人被感温馨。
    等我稍大了一点,但还是懵懂,不谙更多事理,因此,那风匣呱嗒呱嗒的响声,依然听得格外单纯,仿佛只是那风匣的响动,不掺任何杂音,就如谁在锅台边打起的呱嗒板儿。开始起板时,总是响声单调,节凑舒缓,只是一声呱嗒跟着一声呱嗒地响,不紧也不慢,那个筋道劲儿,简直难说。间或,还时不时来点小停顿,就像母亲憋住了一口气儿,没上来。
    母亲有一种病,很怪,据父亲讲是月科病。犯病时,总倒齁,那是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有块巨石,压着她肺管,不让她喘气。母亲满脸憋得喷红,青筋暴露,就像整个身子都要爆炸。真是让人担心呀!
    每当听到这里,感觉就像母亲真的犯病了,吓得我们受惊兔子似的,赶紧钻出被窝儿,跑到外屋,一看究竟。见母亲安然无恙地拿着一把木瓢,正淘米,这才安心。自此之后,我们就明白了,凡是风匣暂短停顿的时候,大都因为锅里不需急火了,而是需要母亲腾出手去忙锅上活计的时候,根本用不着担心。急忙哆哆嗦嗦钻回被窝儿,还没等暖和过来,就听那风匣又呱嗒呱嗒响起来。节凑,也比以前明显加快;响声,也比以前明显变密,直至一声紧跟一声,一声淹没一声,声声连成一条线,句句混成一个蛋,让你分不清个数来,才算高潮。然后,呱嗒一停,那就是饭好的时候了!每天清晨,躺在被窝里,听着它,就像听着一首呱嗒曲,听起来,特有味儿。
    那时,因为烧不起煤,大多时候,烧的都是柴草、晾干的牛粪和发水时捞的淤柴。只有连雨天,雨水湿透了干柴,母亲才舍得烧上一两顿煤火,以解燃眉之急。因此,那呱嗒呱嗒的风匣曲里,自然少不了柴草的清香味、牛粪的膻味儿和煤炭的硫磺味儿。这些味道,夹在那风匣曲里,就像母亲炒菜时用的粉面子、花椒粉和干姜丝,给那单调的呱嗒声,勾了芡,添了彩,上了香,听起来,愈发显得粘稠混合,更富韵感,就同望着一盘五颜六色的炒菜。
    随着个子长高和饭量增大,再听那呱嗒呱嗒的风匣曲,好像又多了啥滋味。是什么呢?情儿那样深!味儿那么浓!每天清晨,那种味道,总是伴着袅袅蒸腾的热气,从外屋透过门帘缝儿,淘气孩子似的,蹦跶蹦跶地钻进屋来,一边蹦,还一边不断地抖落着满身的香味,哩哩啦啦的,洒了一道儿,就如滴落的雨滴。那香味,惹得大家再也无法安睡,赶紧把头探出被窝儿,抻长鼻子去嗅。原来,是母亲怕我们贪睡,耽误了上学,把米香和菜香也揉进了那呱嗒曲。
    伴随着母亲病情日益加重,再听那呱嗒声,就感觉那味儿,内容更多了。细细品味,仿佛已不再单单是风匣本身发出的响动和柴草的香气儿,以及饭菜的味道,甚至,好似还夹杂着母亲的咳嗽、呻吟和叮咛,以及其它来自母体我却无法品透的声响,分明都在。至于哪个来得欢些,哪个去得蔫点;哪个靠得前些,哪个落得后点;哪个跟得紧些,哪个走得慢点,就同一首交响乐,尽管我分不清个数,但冥冥之中,感觉这些交汇的声响,都如飘落的雨滴一样,从呱嗒呱嗒风匣响声的云雾里,单个或者脚跟脚跳下来,啪嗒,啪嗒,砸在我的心坎上,砸得我,有时,犹如走在茫茫夜色,深感前途一片模糊;有时,又如置身隐隐的黎明,感到黑暗已经过去;有时,还如掉进甜甜的蜜罐,倍觉母爱博大,无可替代。
    那木匣子,叫“风匣”,而母亲,却叫凤霞。尽管两者音同意不同,可在我心里,它就同母亲一样,让我倍加肃然起敬,倍感须臾不可或缺,仿佛没了它,也就没了母亲。
    拉风匣,是个耐力活,需要耐性。那时,母亲做饭,我时常帮她拉风匣。开始时,因为没有耐性,拉得不是快就是慢,总是不中母亲的意。后来,在母亲的指点下,我渐渐学会了。拉风匣有个技巧,用力大小快慢,要根据锅中的食物而定。煮粥,需要文火,风匣要拉得慢一些。否则,粥会沸锅,而且易煳,熬出的粥,就有股串烟味儿,喝着更是难喝。有时,风匣拉慢了,炉火干着上不来,着急的是锅上忙活的人。尤其是贴饼子,锅不热,圆圆的饼子就溜成“鞋底子”,出溜到锅底儿。而随饼子一锅出的菜,就成了“菜粥”。如果用力过猛,那湿柴的生烟,还会带着红红的柴火,从灶口“噗噗”喷出,闹得满屋烟气,呛得人眼难睁,“咳咳”直咳嗽。母亲那病,最怕烟儿呛。烟儿一呛,就发病。因此,拉风匣更得小心谨慎。看着每顿饭下来,母亲脸上总是沁满细密的汗珠,还咳咳直咳嗽,真让我有一种担心,唯恐她哪口气上不来,人就过去了。那样,我就没了母亲。母亲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没了她,我们可咋活!每次,呆呆地望着母亲,看着她大把大把地甩着汗水,我真想变成一条雪白的毛巾,天天搭在她的肩膀上,任她可着劲儿地擦!那样,也许我会更开心。可惜,我没孙悟空的本领,变不了毛巾呀,只有干着急!
    不论严冬,还是酷暑,也不论风天,还是雨季,每当窗外鸡埘的公鸡“喔喔”打起响鸣,母亲便在我们甜蜜的睡梦中开始生火做饭了。睡眼惺忪中,只听屋门吱呦一响,我们凭印象就猜得出,那一定是母亲迎着忽明忽暗的启明星,去抱柴了。随后,风匣便呱嗒呱嗒响起了。这呱嗒呱嗒的晨曲,和着母亲的呼吸声,就如母亲发出的心曲,让我们一家人倍感温馨无限,幸福无边。等这响声一住,炕热了,屋子也暖和起来。真是家暖一铺炕,娘宁众子心呐!
    冬天,火炕的热乎劲儿,让我们贪婪。明明该起了,可一溜儿黑脑瓜还趴在枕上喊:“妈,我饿!”“妈,我也饿!”……多像一窝没初飞儿的鸟雏,鹅黄着嘴角,呢喃着妈妈。每每这时,母亲便趋步进屋,或一口儿凉地瓜,或半拉儿热饼子,伴着母亲都张着嘴来的嘟囔,塞进一张张嘴里,也塞乐一张张笑脸。随后,母亲一边用火炕焐着手,也焐热我们的棉袄棉裤。穿着那热乎乎的棉袄,就如被母亲含在嘴里,真是说不出的喜兴呀!母亲啊,母亲,你就是我们每个儿女身上穿着永远热乎的大棉袄啊!
    随着幸福的脚步加密,不幸的身影,也似乎魔鬼般夹在其中,在向你悄悄靠近。在我刚入初三的那年冬天,母亲终于被繁重的生活累得扒炕了。那个冬天,仿佛来得特早,就像秋天翻个跟头还没等站起,便坠入了严寒。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早上,眼看着都过了饭时,可母亲依然躺在炕上。凭感觉,我猜得出,一定是母亲的病情加重了。不然,她绝不会这个时候不起来。由于急着上学,我也没有过多去想,只好悻悻地走了。中午,见我们一个个饿狼似地回来,母亲只好硬撑着身体下了地。呱嗒呱嗒的风匣,有气无力地响起来。站在一边儿听着,就同听着一首哀乐,听得我的心,都要碎了。含着泪,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的拉杆,呱哒呱哒拉起来。眼角湿湿地仰望着母亲,一如仰望着上帝,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母亲啊,母亲,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可谁知,母亲一起身,就觉眼发花,头发迷,身子失控似的一斜,一个踉跄倒在锅台边。尽管我们用尽力气,可着嗓门喊,还是没有喊醒母亲;尽管我们流干眼泪,卯足劲儿哭,还是没有哭回母亲。母亲带着对五个儿女的牵挂,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年仅42岁。
    母亲走了,也带走了那风匣曲。自此之后,我的生活,灰颓得就如一颗“乌米”,长在岁月这根秧杆上,满眼是雨!

   注:发表于2014年第11期《辽宁国税》
  
  • 铁朔
  • 发表于:2015/1/23 11:04:35
  • 来自:辽宁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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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只看该作者
如此令人感动,不忍卒读。还有什么比母亲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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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朋友的支持,是我文章渐进佳境的摇篮,朋友越多,摇篮越多,也让我感受的温暖越多。谢谢老朋友,给我鼓励,给我温暖,给我感动,你的温暖、鼓励和感动,将是我努力前行的不竭动力!
  
  • 万丈光芒
  • 发表于:2015/1/23 17:32:35
  • 来自:辽宁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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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罢!撼动人心,感怀泪下;母爱至大,天地同夸;慈仁无限,苦劳辛勤;一生舍尽,千古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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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谢谢你的点评、鼓励和赞誉,更谢谢你对母爱的深刻理解。!
广交天下朋友,热爱大同世界!
  
  • 万丈光芒
  • 发表于:2015/1/23 17:33:21
  • 来自:辽宁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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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才
觉得痛快,我实在忍不住啦!赞美母亲至爱至深!
慈母用命养我们,天天早起拉风琴;
满身疾病却不说,拉扯孩儿愿舍尽;
风匣吟曲怜辛勤,歌颂德能传古今;
劳苦功高记在心,实时图报才算人;
谁若无情丧良心,猪狗不如招骂恨!
母爱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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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谢谢你的拜读,更得谢谢你这些精美的文字,它将化作我不断写出感人作品的源泉和动力!真诚地表示感谢!
广交天下朋友,热爱大同世界!
  
  • 女飞车
  • 发表于:2015/1/25 10:42:36
  • 来自:辽宁
  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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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罢,让我热泪盈眶,感慨万千。楼主把母亲的艰辛,儿女的担心,生活得窘迫,表达的如此真切,仿佛看到了母亲拖着柔弱的身体,为儿女操劳的情景,听到了那声声呱嗒、呱嗒的风匣曲,真的是令人动容,让人啊潸然泪下。文学的作品就在于富有真情,这种人间最真实的大爱,来自母亲,来自生活,所以是做能打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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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谢谢大姐精到的点评!真是因为在线有你这样热心的朋友太多,才使一个个文学爱好者,在这里,就如星星找到蔚蓝的天空一样,熠熠发光起来!谢谢在线,谢谢在线有你这样的好大姐!在线如此迷人,只因有你这样的人!
  • 心灵家园
  • 发表于:2015/1/25 15:26:26
  • 来自:辽宁
  1. 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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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只看该作者
赏读佳作,贴近农村生活,打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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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感谢超版的点评!在线,我心灵的家园,我的生命,因你而精彩!谢谢超版一向的关爱!
  • 卜算子
  • 发表于:2015/1/25 18:49:51
  • 来自:辽宁
  1. 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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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了鼓风机,虽然便捷了,但是却遗失了什么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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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谢谢你的品读!
  • 佳期如梦
  • 发表于:2015/1/25 19:28:43
  • 来自:辽宁
  1. 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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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的伟大在于她,无论怎么累都不会喊一声苦,怎么痛都不会说一声难。总是默默地毫不保留的付出。直到直到最后一刻。。。母亲的爱同母亲的风匣曲一起永远吟唱在儿女的心底,午夜梦回时和思念一起温馨着那份曾经的拥有。。。在感动中读完佳作,泪痕湿处欣赏楼主的好文才。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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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飘
絮絮飘: 谢谢你字字珠玑的点评、解读!谢谢你的捧场!
  • 万丈光芒
  • 发表于:2015/1/26 20:01:25
  • 来自:辽宁
  1. 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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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客气,都是兄弟姊妹,中国人是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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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交天下朋友,热爱大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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